歷史學家顧誠先生的《明末農民戰爭史》創作于上個世紀70年代,80年代初版之后斷貨已近30年,早已難覓蹤影。此書是顧誠生平僅有的兩部專著之一,經光明日報出版社重新整理編輯,今年以全新的面貌和增訂的內容再次呈現。
波瀾壯闊的明末二十年
明末農民戰爭史以天啟七年(1627)陜西澄城縣農民抗糧殺官拉開起義的序幕,敘至李自成的大順政權和張獻忠的大西政權滅亡,內容涉及起義的背景、爆發、曲折經歷、明廷的剿撫,以及起義的成功與失敗等。
顧先生這部著作絕不僅僅限于農民起義經過和明政府應對這么簡單。這段時期是國運二百七十余年的明王朝垂死掙扎的十余年,也是活躍開放的晚明時代走向終結的十余年,又是明清易代最重要的十余年。顧先生著重分析了明末的社會歷史變遷,研究了曾經繁榮一時、令人艷羨的晚明時代何以走向沒落。剖析了在“關內”百姓反抗的轟轟烈火和“關外”滿洲貴族虎視眈眈的雙重打擊之下,年輕的崇禎皇帝和腐朽的官僚群體究竟是如何從主動應對到窮于應付,并最終走向窮途末路的。
1644年,中華大地存在有五個政權——崇禎的明政權、李自成的大順政權、張獻忠的大西政權、順治的清政權和南明弘光政權,他們代表了不同的勢力和集團,都一度左右或影響著中華帝國的命運,都試圖主宰千年古國的未來。其間,他們曾面對諸多選擇,許多偶然的因素和歷史的細節決定了中國歷史的未來走向。這段歷史,怎能不波瀾壯闊?怎會不讓人徜徉回味?
歷史隧道中的“探照燈”
顧先生的考實功力為學界公認,他在龐雜的明清史料里披沙礫金,努力去探尋歷史的真實。書中他對“古元真龍皇帝”的解釋(《明末農民戰爭史》,光明日報出版社2012年,第79頁)、對子虛烏有的滎陽大會和“分兵定向”策略的論證(第72-77頁)、否定了清初關于張鼐或李雙喜統率孩兒軍的說法、澄清了車廂峽之困和抗擊張獻忠的女將軍沈云英的相關事實等,對李自成起義軍何時從何地入豫(第126頁)以及何時稱帝進行了詳細地考訂(第206頁),擺事實,講道理,新意迭出。他把明后期相關歷史史實和真相揭示給了廣大讀者。
類似的考據全書隨處可見。在他的筆下,一個個明清史研究領域長期錯訛的觀點被糾正、長期迷惑人們的問題得到了最為合理的解釋。雖然他的許多結論具有顛覆性質,由于他的論證嚴密、立論扎實,又幾乎不給別人留下反駁的機會。這部著作被認為是“敢于創新,見解獨特,精于考證,立論堅實”的經典之作。
高度負責的現實關懷
顧先生雖然把史事考訂到細致入微,但他的視野卻始終放在中國歷史的長河中和整個世界的范圍內,著眼現實,放眼世界。
中國農民戰爭史的研究曾是新中國歷史學研究的“五朵金花”之一,一度成為歷史研究中的“顯學”,它有過兩次研究熱潮,一次在上世紀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中期,第二次在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中期,國內許多著名的歷史學家都曾參與其中。當時,農民戰爭史的研究與上世紀三十年代以來社會史大論戰有直接的淵源,而那場大論戰又源于人們對當時中國向何處去的關注。顧先生對中國歷史發展道路以及發展階段的宏觀思考,體現了在與西方歷史比較的基礎上、在世界史的范圍內研究中國歷史的意識。
顧先生樂意在自己學術研究領域內發表對重大社會現實問題的看法。比如,李自成殉難的地點和時間,是湖北、湖南等地方政府和明史學界關注的熱點。他從崇禎十七年(1644)大順軍南撤路線研究入手,利用檔案材料和地方志資料,詳細考察了李自成犧牲的經過和大致時間,以及犧牲后大軍的行程路線,認為李自成犧牲于湖北通山縣“其說良是”,而歸隱湖南石門縣夾山寺“絕大多數都是依據傳聞和推測”(第286-288頁)。他說,對這些社會熱點的爭論,應當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以第一手材料為基礎分析論證,以達到揭示歷史事實、服務社會的目的,“不是隨風轉舵,故意標新立異,而是唯真理是求”(《明末農民戰爭史·前言》)。這充分體現了顧先生作為歷史學家的社會責任感和服務社會的自覺。他對明清之際社會矛盾的揭露,對社會底層民眾的貧苦生活的剖析,對解決復雜社會矛盾的全方面思考,不僅難能可貴,而且仍不乏現實意義。
清史學者姚念慈先生曾說過,“現代知識分子最本質的特征,就是必須作為人民大眾主體利益的自覺代言人。當統治者或者強勢集團的利益與弱勢的人民大眾的利益發生沖突時,必須毫不猶豫地站在后者一方。人道主義應該是對現代知識分子的一個根本性的要求,這與歷史研究的理性精神并不矛盾”(姚念慈:《“康乾盛世”與歷史意義的采擇——在慶祝王戎笙先生八十壽辰學術討論會上的發言》)。
顧先生就是具有這種可貴品格的現代知識分子。
(《明末農民戰爭史》,光明日報出版社,2012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