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之年：1961和1982

人為技術發展至極致，做出好或很好的葡萄酒已經不再是難事。但是，要出品一款偉大的葡萄酒，絕非人力所能達到，更多有賴于天之恩賜。整個20世紀，對法國波爾多來說，“唯二”的世紀之年只有1961和1982。

在葡萄酒文化中，年份是一個永恒的話題，懂的人，肅然起敬，不懂者，神秘莫測。

葡萄酒的年份是指葡萄采摘的年份，按法律規定會印在酒標上。普通的餐酒，因為是工業化生產，對年份并不敏感，無論天氣如何變化，每年的價格大體保持一致。但是，對名莊酒來說，年份就至關重要了。典型的例子就是1982年的拉菲，酒商間的交易價在5萬港元左右，而相鄰的兩個年份1981年和1983年，雖然葡萄的種植與釀造成本是一樣的，可價格均不會超過1萬港元，相差約5倍，這就是葡萄酒年份能起到的作用。

那么從專業品嘗的角度來說，是不是1982年的拉菲要比相鄰的年份好幾倍呢？答案是否定的，好當然是好，但也只是好一些而已。上世紀80年代以后，隨著高科技設備的廣泛應用，現在即使是比較差的年份，通過后天的調整，酒也能保持一定的水準。尤其是各大名莊，近十年來由于新興市場的熱捧，價格節節攀升，酒莊也有足夠的資金用于技術設備的提高與信息化的管理。故此，做出好或很好的葡萄酒已經不再是難事。但是，要出品一款偉大的葡萄酒，則絕非人力所能達到，而更多有賴于天之恩賜。

釀造一瓶頂級葡萄酒的三個因素：天、地、人，地理環境不能改變，人為技術基本也發展到了極致，唯有“天”的因素無法控制，冰雹、霜凍、干旱、雨水、日照等，都會對葡萄酒的質量造成影響。整個20世紀，法國的波爾多，能被稱為世紀之年的，也只有兩個：1961年與1982年。

1961:賭王摯愛

“時間證明，1961不僅是一個好年份，而且是一個絕佳的年份，實際上它是整個20世紀最好的年份之一。”這是著名的專業葡萄酒網站“酒博士（Winedoctor）”對1961年波爾多葡萄酒的評價。

1961年是上世紀霜凍災害最嚴重的三個年份之一（其他兩個年份是1945年及1991年）。開春就出現的嚴重霜凍，將大面積的胞芽凍死，葡萄大幅減產，有些葡萄園甚至顆粒無收。好在接下來整個夏天溫暖干燥且陽光充足，災后幸存的葡萄得以充分成熟，整個波爾多產區除了以生產甜酒為主的蘇岱和巴薩克，收獲的都是精華。

產量極低，直接導致1961年份的葡萄酒價格不菲。澳門賭王何鴻擁有超過2萬瓶名莊，其中最珍貴的就屬50箱（12瓶/箱）1961年份龐馬莊（Chateau Palmer）—該莊雖然在1855年巴黎世博會列級莊的評級中位列第三級，可由于品質卓著，價格超過大部分二級莊，而1961年的龐馬更是凌駕于五大莊之上，酒商間的交易價格約4000歐元一瓶。

由于橡木塞的壽命通常約為30年，加上瓶中的酒液也會透過橡木塞揮發。故此，賭王在2005年5月請龐馬莊的相關人士專程飛抵澳門換塞。當時600瓶酒已經消費了52瓶，還剩548瓶，檢查發現其中4瓶已變質。在換塞過程中，為了使酒液恢復到正常水位，填瓶又消耗了16瓶，剩下的528瓶葡萄酒先抽真空，然后用酒莊1963年的手動封塞機重新封上新木塞和新箔帽，除了新木塞上印有“1961”及“Recorked in 2005”字樣，酒莊的三位大佬還現場簽署了換塞證明文件。

三位專家用兩天半時間完成了換塞，何鴻事后表示：“經過這次換塞之后，這些紅酒像是新生的嬰兒，希望將這些酒傳承給我的兒孫，通過它們傳達我對子孫的愛。”

1961年的名莊酒，筆者只品嘗過木桐莊，當時的記錄如下：開瓶沒有經過醒酒器就直接入杯，黯淡無光的淺棕色，有點渾濁及懸浮小顆粒，香氣若隱若現，干草、煙絲及熏肉主導，入口順滑，單寧中低，酸度平和，酒體中庸，架構依然強壯，只是沒有太多的變化，略顯單調，有點Hold不住的感覺，藥草及礦物質的回味尚稱得上悠長。

記得在座的幾位老酒友都表示失望，但筆者卻認為，喝老酒，尤其是像這樣60年高齡的珍品，在嗅覺與味蕾方面，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而是要靠想象力去彌補，想想60年前青春活潑的酒農收獲時的歡聲笑語，而今他們即使健在，也必定過了古稀之年，而60年間，這瓶酒又經過多少周折，轉手多少次，周游多少地方，其中必定有許多值得回味的往事，幾許辛酸，幾許快樂，而所有的故事，都在今夜找到了一個結局—開了，喝了，真正要感受的是歲月，而不是酒體、單寧、酸度。

1982:“葡萄酒皇帝”的誕生

在波爾多，如果說1982年是上世紀最完美的年份，估計不會有人反對。只要是這個年份的名莊酒，都要比相鄰年份的價格高出至少2倍，甚至有5-6倍者。1982年拉菲的空瓶子都能賣到2000元，比該年份的許多酒還貴。

1982年6月開花期，種種跡象已經讓酒農們欣喜若狂。跟著7、8兩個月份溫度恰到好處，葡萄充分吸收土地的各種風味物質。然而，9月，一場罕見的熱浪使葡萄充分成熟，甚至可以說過分成熟，包括糖分含量、單寧級別在內的各項生物學指標都達到歷史最高點。次年4月的新酒試嘗，酒的果香成熟而濃郁，由于裝瓶后的酒繼續醇化能力有限，于是，歐洲的酒評家無不惋惜，認為不可能成為超頂級的葡萄酒了。恰恰在這個節骨眼上，美國人羅伯特·帕克站了出來，預言1982年份將成就本世紀最偉大的葡萄酒。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1982年之所以在葡萄酒世界里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關鍵就在于它奠定了羅伯特·帕克“葡萄酒皇帝”的地位。

在地球上，能夠影響頂級名莊酒價格的只有帕克一人，他被《時代周刊》評為“全球最具影響力的葡萄酒評論家”。此人生于1947年，大學的專業是法律，1967年他到法國追求在當地留學的女朋友（后來成為他的妻子），發現法國的葡萄酒比可樂還便宜，一下子就迷上了，并開始系統學習，每年都到法國酒莊探訪品嘗，也在報紙雜志上發表相關的評論。到了1975年，他毅然辭去律師事務所的工作，專業從事葡萄酒品嘗、教育及寫作。他自創了100分的評分標準與體系，原理與歐洲專業圈子使用的20分制相仿，但更容易被受過高等教育、習慣了學校100分評分標準的普通愛好者認同。1978年，他創辦專業的葡萄酒雜志《葡萄酒倡導家》（The Wine Advocate），盡管當時生活窘迫，且法國酒商及酒莊也不買他的賬，但他堅持給喝到的每一款波爾多名莊酒打分，并定期公布分數。

到了1982年，當歐洲葡萄酒評論家普遍不看好波爾多當年出品的時候，帕克于次年公開宣布：這是本世紀以來最佳的年份，同時給1982年的拉菲以滿分100分的預言，要知道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一款酒能讓他打出滿分。

兩年后，拉菲正式上市，帕克贏得了全球性的聲譽，他的分數漸漸被世人所接受并推崇。到了上世紀80年代后期，整個波爾多再也無法忽視帕克的能量，因為獲得帕克高分的葡萄酒就會被市場一掃而空，而不幸被評低分的葡萄酒，卻舉步維艱。

為了保持獨立性，帕克從來不參與任何商業活動，也不接受任何酒莊的饋贈，他堅持自己買酒，或者親自到酒莊品嘗，然后再給出自己的分數。

帕克因波爾多而享譽全球，波爾多也因帕克而獨領風騷，已經很難說是波爾多造就了帕克，還是帕克提升了波爾多。整個波爾多的期酒都要等帕克打分以后，各個酒莊才開始定價銷售，而所有這一切都源自偉大的1982年。

隨著時間的流逝，葡萄酒同樣會經歷生老病死，當年高分的葡萄酒也會逐漸走下坡路。2009年，帕克認為1982年拉菲的巔峰已過，將其降為97分。但是，王者永遠是王者，即使老去，那高貴閃耀的光環是永不褪色的。

筆者在2011年有幸跟三位酒友分享一瓶1982年的拉菲，當時的感覺是：Chateau Lafite Rothschild 1982， 我終于喝到了你，棕紅色，依然有點光澤，香氣適宜，煙熏、堅果、干磨菇，入口柔軟如綿，絲綢般感覺，酸度恰到好處，甘草、香料主導，給人一種寧靜的感覺，肅然起敬，回味有淡淡的煙草香，非常愉悅，6點開瓶，到10點半，就日薄西山，任何美好事物，都有落幕的一刻。

經常會有人詢問筆者喜歡喝什么樣的酒？這實在是一個永遠都不會有標準答案的問題，因為時間、環境、對象、菜肴乃至心情，種種因素都會影響對葡萄酒的選擇。但是，有些酒你是永遠也不會拒絕的。對我來說，那必定是期待已久、留有無限想象空間的葡萄酒—類似1961年和1982年，這些被譽為世紀之年的葡萄酒。

讀者朋友有機會不妨收藏一瓶世紀之年的葡萄酒，不一定很貴，也不一定就要龐馬或者五大莊之列的，只要有那么一瓶，在某一天，像電影《杯酒人生》的結局那樣，開了，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