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風聲》是喝咖啡的優雅做派,那么《神探亨特張》可能就是大包子就咸菜小米粥的草根做派
高群書最近在做什么?去看他的微博。
他的微博名為“他回精神病院了”,在此之前,他叫“膘客老高”或者“荒原大膘客”,因為老被人看成“嫖客”,所以改了個風格獨特的“他回六院了”,但又不太容易理解,河北人高群書說的六院是河北省第六醫院——精神病醫院,于是高群書的微博名現為“他回精神病院了”。
剛和一隊微博“知道分子”倒騰出一部《神探亨特張》的高群書,最近最關心兩件事:“井蓋兒”和《神探亨特張》。
不久前,由于物業管理疏漏,高群書在自家小區“不幸”落井,他通過微博宣稱要拿起維權武器,以避免同類“不幸”再次發生。此后,在7月20日上映的電影《神探亨特張》的宣傳過程中,他全程不得不拄著個拐杖,雖然“疼得鉆心”,但還得一天13個小時“嘚啵嘚啵”——拐杖配上雪茄和茶色眼鏡兒,倒是給他彪悍的氣質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神探亨特張》上個月剛在上海國際電影節上為高群書贏得金爵獎最佳導演獎,這部影片是高群書繼《千鈞·一發》后又一部以真實警員為原型、非職業演員擔綱主演的電影,也是高群書口中又一部“實驗電影。”
作為一部匯集微博名人的電影,《神探亨特張》雖然不是始于微博,但卻很有可能成為成于微博的一部風格化影片,因為據估算,主演群的微博粉絲加起來超過2000萬。
在這部電影里,《讀庫》編輯張立憲(江湖人稱老六)抓小偷、酒后跑著調唱羅大佑的歌;《鐵齒銅牙紀曉嵐》的策劃史航成了行走江湖騙人為生的神棍;微博草根名人“作業本”成了軸了吧唧的盲流;民謠歌手周云蓬成了賊王,旗下小弟是《懸崖》編劇全勇先??故事圍繞警察張惠領(老六飾)抓賊展開,但又不限于抓賊,《神探亨特張》展現給觀眾的是矛盾而又真實的城市平民生活。
如同高群書上一部作品《西風烈》一樣,影片在上海國際電影節作為參賽影片展映后,得到兩極分化的評論:一方認為影片非常準確和風格化地展示了片中人物的兩難和北京生活的基本面——草根的、雜亂的。一方認為影片在結構上拼湊痕跡明顯。
在高群書看來,《神探亨特張》就是“一個隨筆,是帶有實驗性的作品,實驗結果成功與否,我不能左右。每個人都有對生活的理解,質疑太正常了”。
從“煤炭界”跨到影視界
《神探亨特張》這樣一部“全新的實驗電影”,爭議和期待一定會繼續存在。
高群書笑稱:“我只是個從煤炭界跨界到影視界的煤老板,還是那種小煤窯老板。想當年,為了免于制造更多災難,我及時地關掉煤窯,搖身一變成了流浪京城假裝斯文的貨色。所以別對我有太多期待。”他把自己拍攝警匪題材電視劇的那段歲月,稱為小煤窯老板年歲。
人們的期待或許也正來自他的視角總能產生奇妙的商業效應。當初那種帶有紀實性質的警匪題材電視劇,以粗糲的風格和對人性的揭示,成為當年最賣座的電視劇和錄像帶。
1986年,新聞專業畢業的高群書,本來被分配進一省級電視臺新聞部,后來被別人頂了,只進入了某省會電視臺的電視劇中心。
也不是說這段時間高群書的工作就不值一提,中心的工作讓原本就是文藝青年的高群書有了大量看錄像帶的機會,后來他從攝像做起,此間,他導演了自己的第一部電視劇《死亡的舞蹈》(原名《藍骷髏》)。
1994年,高群書“下海”,參與擔綱《中國大案錄》制片人。開始“最早意義上的商業片嘗試”。這種涉案片開創了中國紀實警務劇商業化的路子。
他的電視劇成名作《命案十三宗》《征服》出現在2000年之后,《命案十三宗》每集成本5萬塊錢,總投資100萬,最后賣出420萬。《征服》當年全國收視率創奇高,直接捧紅了孫紅雷。
因為來北京晚,“沒趕上吳文光拍《流浪北京》,即使趕上了,恐怕我也入不了吳導演的法眼,我就索性自己做起了導演。”
這是高群書在表達《流浪北京》對他的影響,這部被認為是中國第一部真正紀錄片的作品,拍攝了當時從事攝影、寫作、國畫、油畫和先鋒戲劇導演等藝術創作的5位流浪藝術家的生活(分別是張慈、高波、張大力、張夏平、牟森),他們基本上處于“體制之外”,自由創作,讓高群書心向往之。“說不清《流浪北京》對我有多大誘惑和影響,起碼讓我知道了北京也是可以流浪的。”
在北京,高群書看了張元的大銀幕電影《廣場》、路學長的《鋼鐵是這樣煉成的》未過審版,“看完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拍電影真他媽好啊。”
高群書的電影處女作《東京審判》挑戰了題材難度,后又遭遇資金鏈斷裂,他自掏腰包繼續拍攝,雖然投資只有約3000萬元,但高群書完全是按“商業大片”操作的:有明星、敘述風格和制作上以好萊塢為標桿、以幾乎全外語的形式拍攝??
這部電影,讓人們知道了“電影導演”高群書。
2008年,高群書第二部作品《千鈞·一發》推出,這是一部小制作電影,但成為高群書“作者電影”的首次嘗試,該片獲得上海電影節評審團大獎、最佳男主角獎,但最終票房慘敗,這讓高群書至今仍耿耿于懷——“我的電影如果票房不好,都是發行的原因。”
是2009年的《風聲》讓更多人記住了高群書。
他聯手陳國富,讓李冰冰捧得金馬獎影后的獎杯,讓蘇有朋贏得了金雞百花電影節的最佳男配角,該片最終票房2.5億元。這一年,《風聲》和《三槍拍案驚奇》并列成為當年最賺錢國產電影。
在《風聲》之前,高群書就一直在籌備被他的首部“西部警匪片”《西風烈》,這部糅合了動作、愛情、槍戰等元素的商業片,是高群書的又一次嘗試,但也許是想要表達的太多,該片上映后,遭遇了大范圍批評。
現在,高群書推出了《神探亨特張》這樣一部“全新的實驗電影”,爭議和期待一定會繼續存在。
大包子就咸菜
“大家都還是喜歡吃大包子就咸菜小米粥,咖啡什么的都是后來進了城學會的優雅做派。”
“后來我在上流社會遇到我曾經仰慕的人后,他們說喜歡我‘當小煤窯老板’時的習作。原來大家都還是喜歡吃大包子就咸菜小米粥,咖啡什么的都是后來進了城學會的優雅做派。”高群書說。
如果《風聲》是喝咖啡的優雅做派,那么《神探亨特張》可能就是大包子就咸菜小米粥的草根做派。影片延續了高群書警匪題材電視劇和《千鈞·一發》電影的風格,以全群眾演員陣容出演,使用了真實案件錄像,用長鏡頭展現動作,卻甚少給演員們表情特寫,也很少使用固定鏡頭。
高群書確實交友廣泛,在他微博上,時不時就“泄露”出各種“名人”蹤跡,保利劇院樓下“知名”的老李烤串,時不時就上演“聲勢壯觀的三教九流大串趴”——“演員、作家(網絡作家)、編劇(業余編劇)、業余詩人、影評人、傳媒人、研究傳媒的人、老板,以及我這個小煤窯主兼業余導演,一圈小馬扎圍坐一鐵皮炭烤爐,居然喝得神魂顛倒,四體通暢,二五八萬,念詩的有,談海德格爾的有??”
但《神探亨特張》的源起,還真不是高群書想拉著一群朋友搞個電影,而是因為出品公司拿著構架找到高群書,講述了北京雙榆樹派出所張惠領警官的抓賊事跡,高群書“覺得這個故事很有意思,可以拍得很炫,做得比較有意思。因為現在小偷已經完全沒有了技術含量——我想,是該換個表達方式,比如從民生的角度來講警察抓小偷的故事,表達我對社會的看法。”
于是高群書跟著電影原型張惠領警官在北京海淀區中關村地區開始蹲守式“采訪”。他們四處溜達,但一直沒有抓到賊。直到有天下午發現了一個目標,是一對騙子夫婦用百元假幣換零鈔真幣,被騙的有賣花的大學生,買小物件的農村婆婆??但騙子也很可憐,家里有兩個孩子,“沒辦法,最后只能抓一個放一個。”
到了電影里,高群書還安排了由于夫妻二人被抓,家里的小女兒走失被撞,肇事司機懷著“撞傷不如撞死”的心態反復碾壓小女孩致死的情節;里面有碰瓷的一家人,但背后的原因是女嫌疑人的母親得了尿毒癥??如此種種,將粗糲的生活“剝”開給觀眾看。“他們危害社會,也被社會損害”,高群書說,所以,就盡可能地還原生活吧。
這次高群書將自己駕輕就熟的“群眾演員”這張牌“玩兒大了”。
原本在《千鈞·一發》時,高群書就有意讓張立憲扮演片中主角。但后來老高“見異思遷”,選了位影片外景屬地派出所來協助工作的派出所副所長馬國偉做男主角,后來憑借該片,馬國偉獲得了上海電影節最佳男主角獎。
因此,高群書是欠老六一個影帝的。
這次的劇本,高群書上來就準備讓老六演,于是在開場就給老六安排了一曲《現象七十二變》(羅大佑作品)——這是老六喝到位后的保留曲目。
為了讓老六能自如地坦然地和諧地演好戲,“我也只能狠狠心,把原本是配角的演藝界大腕換下,換上老男人局的主要成員牟森、王小山、全勇先、張小強,著名編劇顧小白,白山三杰之一慕容雪村。”高群書說道。
隆冬時節,北京街頭,《神探亨特張》開機,四十二天拍竣。
用熟人和名人拍戲,最大的風險恐怕是成了名人過場戲大串聯,但是從影片的總體風格看,“知道分子”們的表演各有千秋,老六一呈不變的嚴肅的臉和堅定的眼神十分到位;“票爺”和“一枚潑婦”具有爆發力的表演值得稱道;在江湖上素有“鐵嘴小噴壺”之稱的史航扮演以算命解字為生的江湖術士,確有幾分傳神??
高群書和微博,共同凝聚了這群人,不僅電影里有場專門討論微博的戲,戲外,“漫長的候場,用手機上微博,成為我們消磨時間的最大法寶,一會兒冷到骨頭里,一會兒笑到心坎上。劇里很多臺詞是大家自由發揮的,來的都是一些很聰明的人,都很有創造力,沒必要約束在劇本臺詞里,片子里很多精彩的東西都是大家碰的、臨場發揮出來的。”張立憲回顧拍攝過程。
做電影和做鞋
每人需按各自微博的粉絲數承包票房,敢不接受這一條款的,就把你最猥瑣最面瓜的一面剪到片子里??
“我所有努力都是為了證明我正確”,高群書說,這句話影響了他。
在和爾冬升的一次對話上,高群書曾說過,在和公司簽合同時,自己總是要額外加上一條關于“話語權”的條款。即使爭議如《西風烈》,高群書“亦不悔改”。
現在,他卻說,“做電影就是種工作,就像做鞋一樣,沒什么可牛X的,當然,也沒什么可悲傷的。”
拍過了《風聲》《西風烈》,再回來拍《神探亨特張》,高群書說:“這個題材跟我合適,有吸引我的東西,這是我想做的事,這個電影是我在表達我對這個社會的看法。而拍大制作電影時,則是一種商業行為,這是兩條區隔清晰的路子。”
除了《神探亨特張》,高群書的電影《一場風花雪月的事》計劃年內上映,而華誼兄弟高群書工作室出品的電視劇《我們的生活比蜜甜》也正在熱拍。
在高群書早期成名作品《命案十三宗》的每集片尾,給人印象最深的是那些殺人犯的原型,一個個地走入鏡頭,站定,然后又走出,背景音樂是鄭鈞的《不得安息》。而在新片中,與警察與小偷同時出現的,是羅大佑的《現象七十二變》,還有周云蓬2004年專輯中的《沉默如迷的呼吸》和《魚相忘于江湖》。
同前些年比起來,現在的高群書更加平和了。
張立憲說,即使是《神探亨特張》,最開始高群書給他解讀劇本時,也是用人民暴力史這樣的概念,“看過劇本,我深以為然。老百姓之間彼此傷害,相互糟踐,拋開法律層面的執法者與違法者、罪與非罪不談,影片要表達的,就是善惡是非融會貫通在一處,溫情與殘酷犬牙交錯在一起的那種感覺。”
影片后期制作階段,高群書又拋出了“人民和解史”的解釋。
“每個人都是兩面的,對一個家庭對一個國家來說,去掉小偷違法,警察執法,警察和小偷并沒有任何不同,在生存這點上,他們的價值是一樣的,他們在家都是為人父母為人子女,無奈、尷尬、追求都是為了生存,但涉及職業上時,他們就是對立面了,在這種對立面,你可以用法律的方式去處置,也可以用和解的方式去勸解,我們要以和解的心態去做這些事。”高群書說。
雖然在接受采訪時,高群書對《神探亨特張》的票房未放豪言,并表示,“一個電影,如果用了非職業或非著名演員主演,就意味著在設計上對市場大面積的主動放棄,就不要期望在目前的電影市場上有大建樹??把故事講好,把情緒拍好,剩下的,盡量做好就行,不要期望每一部都能出現奇跡。拍《神探亨特張》就是這么想的,票房能過1000萬,就可以慶功。”
但私下里,張立憲卻爆料:“有天在片場,我看到高群書老師用他粗短的手指頭按著個計算器鼓搗半天,然后仰天長笑:兩千萬票房有保證啦!我問他官人何出此言,他神采飛揚地說,算了下,演員微博粉絲數都超過兩千萬了。”
影片進入后期制作時,高群書給諸位演員發“重要通知”:每人需按各自微博的粉絲數承包票房,敢不接受這一條款的,就把你最猥瑣最面瓜的一面剪到片子里??
玩笑歸玩笑,高群書說無論這部《神探亨特張》的票房如何,他會將小人物電影做下去。“只要有好故事,只要是一個發生在真實年代的真實故事,并且能打動我——小人物系列電影是我比較個人的東西,只要有我認為合適的故事,一定會繼續做下去。”
高群書,導演。
1966年出生,河北人,畢業于河北大學新聞系。
曾在電視臺工作,后拍攝電視劇《命案十三宗》成名。2003年,他執導的《征服》成年度最火爆的警匪劇。2006年,電影處女作《東京審判》獲長春國際電影節評委會特別獎。2008年,第二部作品《千鈞·一發》獲得上海國際電影節評審團大獎。2009年《風聲》最終票房2.5億元,成為當年最賺錢國產電影之一。
2012年,新作《神探亨特張》獲第15屆上海國際電影節最佳導演獎,影片7月20日公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