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操縱“遙控器”?

在信息洪荒面前，疏必然完勝堵。

對動漫進行分級的呼聲喊了多年，年年不了了之但年年喊。對動漫嚴把審查關的呼聲甚至進入兩會提案。呼聲此起彼伏，逐年壯大，只是分級一事何時能成為現實，誰都不敢預測。呼吁分級的理由極其充分，大的理由有兩個：一是主要西方國家及港臺都有動漫分級制度，別人有的，我們也可以有；二是從保護未成年人角度考慮，對動漫進行分級勢在必行。這兩個理由都挺充分，至于其中是否存在什么引而未發的信息，我們到后面再說。

我們先把目光回望到2007年2月，網絡民意高地——天涯社區天涯雜談版塊出現作家劉書宏等網民使用網名質疑《虹貓藍兔七俠傳》向未成年人傳遞“暴力加無知的價值取向”的熱帖。附和之聲一片的同時，也有堅強有力的反對聲音：孩子愛看這部動畫片。于是網民站隊，分成“孩子愛看”就行和“幫孩子選擇”才行兩幫。這就好比在家庭內部，誰來操縱電視遙控器決定孩子看什么？該劇在26日的停播，暫時“解決”了這場爭論——遙控器應該由社會和家長操縱，始料未及的是這一“禁播”行為帶來的劇烈反彈效應。劉等家長呼吁央視停播該劇的初衷是消除“暴力、情色、臟口、恐嚇、威脅”元素對未成年人的侵蝕，孰料目的真的“達成”了，家長們試圖“隔離”的元素被該劇的小觀眾們熟練運用，輕則臟話，重則恐嚇，威脅要將劉“碎尸萬段”。為什么成人世界“操心”和“保護”的好心被未成年人當成了驢肝肺？這里暫且不論，該劇的停播事件（后來又復播）無疑已成為中國動漫分級史上的一個標志性事件。

無獨有偶，影視界也有類似案例。據說《唐山大地震》嚇哭小孩，有人據此提出電影分級勢在必行。由《唐山大地震》（嚇哭小孩）得出電影該分級，這事壓根就是一個偽命題。至于媒體稱，徐帆說不讓自己的小孩看《唐山大地震》，媒體如果報道不失真，就有點對不住觀眾了。此片任何宣傳圖片、文字、聲音、影像都不曾出現過“未成年人、心智發育不成熟者、憂郁癥、幻聽、幻視、白日夢患者、罹患心腦血管病者不宜觀看本片”等字樣、字眼，或哪怕是簡簡單單不費什么筆墨的四個字——“兒童不宜”，也惜墨如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而實在是，這部片子有國民教育的意義，對于親子一同親身感受國難之殤、之烈，生命之可貴、之可敬，人性之堅韌、之動人，是一堂不可多得的生命教育課、愛的教育課、感恩教育課。我們的未成年人真的需要成年人用玻璃罩、恒溫箱來“保護”嗎？

曾幾何時，我也如一撥熱血老中青年一樣，激情呼喚中國內地動漫及電影分級時代的到來。我這樣呼喚是有道理的，但這個道理的存在需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呼喚者認定呼喚者自身及呼喚者代為呼喚的接受人群是有健康、健全、強大、強悍的智商、情商、內力、內宇宙來承受無碼片（無碼圖、聲、像）的視、聽、思想沖擊和靈魂洗禮，認定自己和相應人群看過全本、足本、一刀未剪版后的動心、動念、動情、動性不具有足夠的改裝和打破舊我的能量，是能夠約束在個體、群體行為和行動合理框架之內的。這一假想多么純潔，好比是幻想在地球利用家庭環境手動出現失重狀態；幻想呼吸慣了空氣質量指數在達標邊緣徘徊的口鼻，在真空狀態下呼吸如常。說這一良好愿望是假想，是因為這一認定本身剪除了現實存在的復雜枝葉，尤其高估了在我國大陸地區推行動漫、電影乃至書報刊等一應文化娛樂產品分級制度時，致使推行軌道將不可避免地遭遇重大撞擊的人的因素。

在思考動漫、電影分級的現實性之前，我們一起來回憶一下：我們為什么需要分級？原因有四：其一，為藝術而分級。我們給自己找到的理由是：動漫、電影分級可以讓創意、技術、影像藝術更保真，更震撼，更原汁原味，更能傳達制編導演的神髓，一句話，更藝術。其二，為感官而分級。剪刀不至帶給我們的最大好處，如果說是為了藝術的完整性還有點立牌坊嫌疑，說是為了滿足極致官能享受大概是最心口如一的理由了。據說內地前往香港觀看完整版《色戒》的人群生生拉高了該片的票房到一個峰值，旅游業、旅館業和GDP也受到了這部分觀影人群的一個不小的貢獻。我相信這部分人群，首先是極大地滿足了官能之欲，隨即就極大地提升了藝術美感。官能之欲看官不要想歪了，官能者，眼、耳、口、鼻、心、肺、肝、脾、膽、發膚手足均在官能之列，非唯有性器官、亞性器官、擬性器官者也。因之，心靈碰撞、靈魂愉悅，都屬官能享受陣營。其三，為少兒而分級。這是最堂而皇之的理由。少、兒，有少年兒童之意，也有指稱某類人群（含少兒）某種或多種質素的缺失、缺少，而顯得小兒科、有待發育、不大成熟。為了保護未成年人，保護少兒而分級，于是顯得我們很有愛。其四，境外有分級。境外不光有分級，且分級太久太久，久到我們都望梅止渴到口水水流成小河、淌水嘩啦啦了。歐美、日本沒有的，我們想象不到；一戶之內的兄弟——港臺都有，于是我們想到我們也應該有。這是一種先驗判斷、“當然推定”。用一個詞來概括咱的良苦用心就是“少兒不宜”——我們自認成人、成年、健康、健全、有辨別力、有免疫力、有控制力、非少兒的大人們，猜測、推想需要將“少兒宜”和“少兒不宜”區分開來。這就是推想動漫和電影分級的思想根源。

這也符合泱泱華夏古風：家長式作風一以貫之，從古到今，從上到下。這與家用電腦裝“綠壩”、父母房間抽屜上鎖、父母子女不言性等有異曲同工之妙。為什么說動漫和電影分級言之過早？我們不妨想想我們自身如何對待生活中“類少兒不宜”的“類分級”事件：寧可在寶馬里哭的馬諾，被網民唾沫星給淹死，被主管部門全線封殺。我們如此輕賤、輕視國民的智商？難道一個馬諾足可誤國乃至誤一代人的婚戀觀、價值觀及世界觀？現實驅趕得再多男女逐富，沒事，照做好了，只要你別開口說破——我們提倡的是只練不說的“文明”？而不去管現實如何，以及檢視這個現實背后的價值判斷和利益驅動——這些拜幾代大人們所賜，而非馬諾這等黃毛小兒能為。郭德綱護犢子、用道歉信形式再護犢子的行為明顯缺少政治智慧（即為人處世應變的智慧），是一根筋的真性情，可以進行道德層面的責問，可以進行民法層面的裁奪，唯獨不可采用全面封殺、一棒子打死的家長做派。

動漫和電影分級在中國大陸推行至少要解決這樣四個問題：其一，剪刀差；其二，職業自律；其三，盜版；其四，道德自律。與其呼吁道德自律，不如呼吁、力行職業自律；在時段投入、廣告投入、院線投入、人流和票價上找到市場平衡，以最好時段、最優觀影條件、最廉票價提供所有可以提供的觀賞機會給適宜的人群；由政府職能部門牽頭，用真力，動真格，斬斷利益鏈條，從根上端掉盜版源頭，培植合法消費觀念和消費方式；以及到了根上，如何正視和消除龐大的分級動漫、分級影片市場需求和捉襟見肘、供不應求的分級動漫、分級影片資源之間豁如鴻溝的剪刀差？這四個問題不解決好，電影分級就真的只是一個“制”——法律法規、行業規范和評級、定級實操意義上一個以“制”定位的名詞。動漫和電影、動漫觀眾和觀影人群是人為地“分級”成各個不同的“世界”了，可由于動漫觀眾自律能力的缺乏、觀影群體道德自律的缺失、院線群體職業自律的淪喪、盜版群體道德底線的潰決，最終的結果是“世界大同”：所有人看所有片，一番折騰成了堂而皇之地將限制級給全民化了。以良好愿望開路的動漫和電影分級制就這樣被糟踐成良好愿望了。這樣的爛糟終局，還不如不開局。而從根上來正本清源，還動漫和電影市場一個合適定位，又談何容易？因此，我認為，在內地，動漫和電影分級制應判“死緩”，至于“死緩”要否逐步改判到“有期”，則視動漫和電影生產、銷售、消費人群何時打回清平世界而定。

紙短話長，意猶未盡，講完動漫和電影分級，我再講兩個貌似與分級無關的故事——關于疏導和堵截。

故事之一：一方禁止說什么、做什么，另一方偏要說什么、做什么，這是人類嚼不碎、煮不爛、打不軟、壓不服的好奇心作祟，不是只有“少兒”才禁不止。大人的好奇心只會更甚——咱該不會忘記忍得住好奇心、發作貓抓似的癢，半神仙——諸葛亮授予的“錦囊妙計”方可奏效。而若不是潘多拉（推諉是人類另一重病，比如這事就推到了希臘神話神造人造出的第一個女人——潘多拉的身上，這么做想達到的效果是讓世人達成共識：女人比男人更耐不住心癢）受好奇心驅使打開魔盒，人世間所有邪惡——貪婪、虛偽、誹謗、嫉妒、痛苦等都還被關在盒子里，不會跑到人世間蠱惑人心，挑戰公平、正義、道德和法律的底線。記得小學時老師講大禹治水、李冰父子治水，只念一個“疏”字訣。到我選擇水利（水工建筑）作為大學專業并在大學畢業后從事水利工作時，發現換了人間，咱現在治水也只念一字訣，只是改念“堵”字訣。“堵”字面前見人心；“堵”字面前見政績；“堵”字面前見功名利祿福報喜；“堵”住大水的來路去路，大功告成，萬事大吉。我惶惑是我學藝不精，還是小學老師教錯了我，內心蕩漾中自認不才，終于徹徹底底棄工從文。從此，人間少了一個惶惶然念“堵”字訣的庸工，多了個以點子立身的推手、經紀人。幸耶？不幸耶？尚未可知，但我心淡定是確鑿無疑的。

故事之二：和稚子同看《1984》，男女赤誠相見、相擁的場面出現之后，若我也如“大人”們所推想、猜測的那樣，認定此情此景少兒不宜、有毒害少兒純潔美好、善良無辜心靈的傾向，應學老一輩或有老一輩遺風的小一輩，立馬橫抱稚子，手捂之，背對之，語言打岔之，注意力分散轉移之，但我選擇了做自己。我和稚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完那個不算太漫長的“不宜”鏡頭，我問他：“小胖，你小子看得懂嗎？”小胖對答如流：“看得懂啊。”我一驚，不得了啊，心智成熟如此？“剛才那一對叔叔、阿姨在干什么啊？”小胖也沒鄙夷，也沒不屑，他超淡定，他說：“叔叔和阿姨在打架啊。他們有時候打架是真的，他們有時候打架是假的，是這樣子的。”我心沸騰，我心說，兒子，就是這樣子的。對于別的少兒，我無權置喙，對于你，我愿意給你展示我能接觸到的人世間人事情物，讓你知悉，信你能領悟，并選擇自己該怎么做。我萬萬不會對你遮蔽任何我接觸到卻號稱對你“少兒不宜”的玩意兒，而讓你因為不知不察，在別的不良誘導環境下幼稚作為。就像我知道肯德基多吃、可樂多喝不好，我也常常讓你吃喝，我不想讓你在我這兒得不到的，要到伙伴或其他氛圍下加倍得到。我相信這樣的你，現在和將來，會以擁有這樣的爸爸為幸福。同樣心態“作祟”，各種奧特曼、《蜘蛛俠》《倒霉熊》《熊出沒》《妖精的尾巴》《蠟筆小新》《貓和老鼠》都讓稚子看。你絕對想不到，多少分級制呼吁者認定幼兒不應該看“奧特曼”和《蠟筆小新》。你沒有聽錯，是“奧特曼”和《蠟筆小新》，在他們眼里，前者暴力，后者色情。這樣的分級論，你會支持嗎？

我對這兩件事的態度似乎與我關于動漫和電影分級的看法相左，實則在本質上達到了高度的一致。那就是良善氛圍的形成、人心人力的約束和自律非一日之功，那一日不到來，我對這兩件事的態度、對動漫和電影分級的看法就不可能改變。

行文到此，有些話不吐不快：談動漫和電影分級首先要求真，求真的第一步就是大聲疾呼分級的動漫和電影從業者及行外有識之士必須面對自己的內心，挖出心里話，再把心里話大聲說出來。這心里話就是：動漫和電影分級的本質需求并不是為了保護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和合法權益，這個本質訴求，呼吁者們也許是不曾想到，也許是恥于想到，當然更有可能是想到了但是不便說或認為還不是說出來的最佳時機。這樣的分級理由會被接受嗎？動漫和電影分級實現的那一天也會因此無限遠。

此外，動漫和電影分級不是徹底的分級，分級必須做好電視節目、電影、出版、網絡及其他各類媒體的聯動。對未成年人的“保護”也是一項凝結高智商、高情商的技術活。有好心好意還得有好心態和好方法。與好的、對的心態相比，方法還只是第二位的。成人對成人動漫和成人電影的需求在現有語境下不大可能成為現實，很容易被當成色情暴力給掃除。成年人對未成年人想當然的“保護”從后果來講，多半會適得其反——你能想到孩子們生活在信息“零污染”的世界？無菌環境生長起來的苗，到了有菌世界將會面臨什么樣的命運？何況，信息零屏障的今天，到哪里去給孩子們尋找無菌環境？除非閉目塞聽，進行思想心靈和身體的拘禁。關愛未成年人不可能依靠一個分級制就一蹴而就。遙控器還得掌控在未成年人手里，成年人要做的先是要把心低到未成年人的高度，做未成年人的朋友而不是他們的家長、師尊，聽孩子們如花般開放的聲音。在信息洪荒面前，疏必然完勝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