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毫無疑問,做出版,特別是堅持做出版,沒有一點理想主義的夢想是不行的。
我一向以為,搞出版的人某種程度上都傾向于理想主義。我的一些搞出版十幾年、二十幾年的朋友,雖然現在多數都過著所謂有尊嚴的生活,衣食無憂,車房俱備,但卻幾乎沒有大富大貴的。本人就是一個例證,同樣學法律出身的同學,有的成了大律師,有的成了名教授,有的成了企業家,也有的成了高官,總之或富或貴。但是自己二十幾年來在出版領域默默耕耘,終日“為他人作嫁衣裳”,雖也收獲了一點點所謂的虛名,但物質上卻實在說不上有什么大收獲,豪車無緣,豪宅無緣,人到中年還是徹徹底底的“工薪族”一員。在某些世俗朋友的眼中,自己還是當年那個“窮書生”。
一般而言,出版領域里很難出什么大福大貴之人,這與出版行業本身的特點相關聯。由于出版活動從事的是精神生產,往往更強調文化積累與文明傳承的作用,而不是,起碼不主要是以賺了多少錢為最終目標。絕大多部分職業出版人往往也都愿意以自己出版過多少本好書為自豪,而不是以掙了多少財富而驕傲。即使在歐美發達國家,出版企業也是難以賺到大錢的,出版從業人員的普遍收入常常也只是社會的平均水平。因此,在中外出版界,都有這樣一個共識:即出版業的經濟價值不是體現在出版業內部,而是體現在出版業外部。著名出版家陳昕先生曾經舉過“20世紀最偉大的自然科學家、物理學革命的旗手愛因斯坦創立相對論”的例子來說明這一點:愛氏1905年完成了開創物理學新紀元的長篇論文《論動體的電動力學》,提出了狹義相對論,改變了牛頓力學的時空觀念,創立了一個全新的物理學世界;同時他的《物體的慣性同它所含的能量有關嗎》則為20世紀40年代實現核能的釋放和利用開辟了道路。至今為止,全世界所有有關相對論的著作加在一起的話,恐怕數以千計,但在出版領域創造的經濟價值卻是不大的??墒菒垡蛩固沟睦碚撏ㄟ^出版這個環節而被廣泛應用,為其他產業創造的經濟價值,卻是怎么高估也不會過分的。出版業自身固然難以創造巨大的財富,卻有可能通過出版活動為我們的世界帶來無限的財富。這也許就是出版的真正價值與魅力所在吧!
毫無疑問,做出版,特別是堅持做出版,沒有一點理想主義的夢想是不行的。就像從政不能以收入的多寡,而是以得到社會的尊重程度來衡量從政的意義一樣,做出版同樣也不是以賺到了多少金錢,而是以策劃出版了多少有價值的好書來評判出版的意義。中國最輝煌的出版時光,是20世紀20、30年代。那時,不僅涌現出張元濟、陸費逵、王云武、鄒韜奮、李小峰等一大批有著高遠理想和文化追求的出版家,而且中國真正具有現代意義的出版機構也大多誕生在那個年代。更令我們羨慕的是,那還是一個真正思想自由的年代,借“五四”的余韻,各種思潮、理論、觀念都沒有被滾滾社會洪流所埋沒,因為有了現代出版業的支持,有了出版家的遠見卓識,幾乎所有閃爍著人性光芒、散發著自由氣息、洋溢著理性精神的思想果實都被小心地收集起來,并得到了廣泛的傳播。
回顧民國那段出版史,對于今天我們做出版具有十分特別的意義。在今天這樣一個經濟全球化的時代里,幾乎所有的行業、產業都被經濟利益所裹挾,出版業自然也不例外。我當然無意否認識出版活動的經濟意義,特別是相對過去把出版完全納入意識形態的做法,承認出版的經濟屬性甚至還具有歷史性進步的意義;但當下愈演愈烈的將出版視為完全的商業生意買賣的風氣,則是令人擔憂的。正像我們前面講到的,出版的經濟價值更多地體現在出版的外部而不是內部。出版本身一旦淪為純粹的生意,那些如愛因斯坦、卡夫卡(他的處女作首版只印了800本)等偉大科學家、作家們的作品很可能會遭受到冷遇而無法問世。在民國出版家那里,是不存這樣問題的。王云五先生策劃出版過一套十分有影響的《公民叢書》,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在我們這個古老的土地上傳播、普及民主社會的公民思想與理念,推動國家進步。這樣的出版理想何其珍貴!
反省我們今天的出版,為什么速朽書、垃圾書、胡編亂造的書、品位低下的書、重復前人的書充斥社會?而那些真正有原創思想、有傳播價值、有文明傳承意義的好書又是那么的少之又少?這或許與我們今天出版理想的迷失不無關系吧!
劉明清,資深出版人,發行人,書評人,專欄作家?,F任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副社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