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請客,沒有人會感到陌生。誰人沒有請客的經歷,誰人又沒有被請過呢?“我請你”,大抵是國人之間最為簡單而常用的應酬方式。然而,越是簡單的往往越是復雜的。請客一事也有大學問:“為什么對于親兄弟錙銖必較,甚至對于結發妻子不肯‘共產’的人,為請客而揮霍千金,毫無吝嗇;又為什么家無儋石,對泣牛衣的人偏有請客的閑錢”?作者一語即道破個中真相——“請客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不是慷慨,而是權謀!”這樣一針見血的論斷,實在讓人拍案叫絕。
一般說來,類似“請客”這樣日常而普通的話題,不易寫出精彩的雜文,然而王了一先生的這篇《請客》,卻寫得精彩迭現,將國人樂得請客與被請的心理活動分析得纖毫畢現。對于被請者來說,白吃白占,何樂不為?對于請客者來說,有來有往,小來大往,這樣本小利大的生意為何不做?所以,從古至今,有酒肆處必定常常高朋滿座,人們總是慣常于觥籌交錯中實現請與被請的心理平衡與物質交流,這十分符合中國傳統文化熏染下的國人心理。“中國人是最喜歡請客的一個民族。從搶付車費,搶會鈔,以至于大宴客,沒有一件事不足以表示中國是一個禮讓之邦”的。這種表面熱絡的禮讓背后,除卻現實利益層面的具體問題之外,從更本質的層面看,無疑顯露出中國社會的人情化本質。如果社會中的一切事物都必須按照既定的程序與規則執行,毫無“人情”操作的空間與可能,想必人們就不再會選擇通過請客這種方式來實現某種利益投資或程序的便捷。這不是某一代人或某幾代人的痼疾,也不是某個區域或某個國家的頑癥,這種凡事皆首先以人情來解決問題的心理,若不在制度上實現根本性的變革,便無法改變代代因襲的怪現狀,以致沉淀成一種“集體無意識”,內化到民族文化性格的血液之中,成為某種劣根性。
《請客》這篇雜文沒有十分犀利的針砭與批判,與其他常規雜文相比,似稍顯溫和。在形式、內容、題旨等方面,卻無一不顯示出王了一先生學者為文的特質與長處及其文的經典性潛質。文章在語言運用層面十分豐富講究、句式駢散結合靈動清逸、用典與文言結合恰到好處,別具一格。作品在形式上介于散文與雜文之間,既符合中國傳統為文所講究的雅馴,又頗具西方隨筆(essay)的活波、隨性與幽默。所寫內容大多貼近讀者大眾,“言淺意深,言近旨遠”,便于民眾于日常經歷中體悟到不易察悟的真理,從而得到啟發,受到啟蒙。
王了一(1900—1986),原名王力,字了一。廣西博白人。著名語言學家、教育家、翻譯家、中國現代語言學奠基人之一,散文家和詩人。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他曾在《星期評論》和《中央周刊》等報刊上發表雜文味十足的《甕牖剩墨》等小品文,后在抗戰大后方的昆明《生活導報》上開設專欄,創作《龍蟲并雕齋瑣語》系列小品文,從而在雜文創作領域書寫下了極為別致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