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麥克林恩兄弟去釣魚

選擇生活，選擇工作，選擇家庭，選擇一本書。

選擇健康，選擇起點，選擇朋友，選擇一本書。

你選擇你的未來，旅途，仕途，前途，宏圖。

我干嗎?我選擇一本書。

理由呢?沒有理由。

當聽人說：“每個男人的身體里都住著一個女人”時，便想：莫非我的身體里也住著一個男人?如果真有那么一位，希望他是個釣魚高手。

這就是我的隱秘愿望：其實很滿足于自己是個女人，但若有機會，仍想向上天爭取一次變身的機會：讓我做一回飛釣高手。

對，飛釣!我不要像自家先生那樣開車去郊外的養魚池，探囊取物般釣回尺寸都差不多的鯉魚和鯽魚，我要做Fly－fisher，飛蠅釣一族，去找一條湍急直瀉的古老大河，然后穿上連體膠衣站在齊腰深的河里，漫不經心地提起釣竿、回抽釣線，讓柔軟的魚線猶如華麗的彩帶一般從我手中飛出去，我要在高山河谷間美美地釣上一條虹鱒魚!

小時候最愛聽高英培的相聲《釣魚》，每次聽二子爸喊二子媽給他烙糖餅時，都饞得要流口水兒，唉，生活在貧困年代，對吃永遠充滿熱烈的條件反射般的向往。長大后，糖餅的吸引力降低了，女性意識卻開始覺醒：憑什么男人就能背著桿去釣魚，女人只能在家烙糖餅、準備大木盆，眼巴巴地盼他帶魚回來?

讀的書多一些之后，明白了：垂釣者的世界，讓女人止步。在被釣魚客奉為圣經的諾曼·麥克林恩的小說《一江流過水悠悠》中，當擅垂釣的丈夫教兒子們學投竿拋餌時，“母親偶爾會從小屋門庭處，看一眼下方的埠頭”；當成年后的兒子們要帶年邁的父親一起去釣魚，母親的作用就是一邊忙不迭地翻找魚簍，一邊準備三個釣魚男人的中午飯——三種不同口味的三明治，然后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遠離，任汽車卷起的塵土將她淹沒……

我不要做那樣的女人，我要去釣魚!讀過小說《一江流過水悠悠》之后，這個念頭更堅定了，若是讓老麥克林恩牧師知道，一定會阻止我：因為“他不會讓不會釣魚的人釣到魚，因為那侮辱了魚”，可麥克林恩兄弟不會，他們會覺得我是需要幫助的那一個。

我要早早起床，因為弟弟保羅說過，在蒙大拿州，“上教堂，干活兒，還有釣魚，必須守時?！蔽也荒苡抿球咀鲷~餌，那樣會被保羅鄙視，他會從自己帽子的絲帶里掏出一個假餌給我，順便提一句，保羅對假餌的感覺，“就像一個優秀木匠，對于工具的感覺?！?/p>

大泥腿河是麥克林恩家的“家族之河”，是兄弟倆從小釣到大的河流，去那兒的路上，雖然我的心躍躍欲試，但仍同倆兄弟一起，保持著“虔敬的緘默”。到了大泥腿河濤聲最響的峽谷，兄弟倆各自尋找釣位，我站在諾曼身后，不僅看得到他在遠拋釣線——“有一會兒的工夫，人像是成了教書匠，執根教鞭，向巖石講解有關巖石的內容”，時而，還聽得到他腦海中自己和自己對話的聲音。

比如：“魚看到岸上的我，也許正慶幸不迭——我真走運，在這位置釣魚的是這位，而不是他的弟弟”，現在我明白了：保羅是比諾曼釣技更棒的高手，也明白站在不遠處的保羅，不時投來的無聲目光的含義，他想指點哥哥，又怕他多心，猶豫了片刻，他小聲說：“魚兒在遠處呢”，頓了一下，又補充道：“遠一點點的地方”。

雖然諾曼在書中寫道：“釣魚的人，體內都有某種東西，要使垂釣成為一個傲世獨立的完美天地”，但是我更愿意看到麥克林恩兄弟在一起釣魚，在《一江流過水悠悠》一書中，他們一共在一起釣了四次魚：這片水域歸我，那片水域歸你，拋擲魚線，換假餌，尋找即分開又能互看到的釣位，時不時瞥一眼對方手中有沒有多一條魚，交換煙，回程的路上尋找藏在河里的冰鎮啤酒……當“峽谷由節奏加色彩而變成熠熠生輝的寶地”時，這當中還有那份深厚的手足情!

諾曼·麥克林恩是芝加哥大學的文學教授，教授莎士比亞和浪漫派詩歌，諾曼會給學生們開設“莎士比亞與釣魚”這樣的課程嗎?想一想，這兩者之間真有千絲萬縷的關聯呢：莎翁曾形容騙子的誓言是“釣魚鉤”；吝嗇的夏洛克為了報復安東尼奧要得到他的一塊肉，做什么呢?“拿來釣魚也好”；莎翁的名言“只有在心緒寧靜時，我們的肉體才是敏銳的”被用來啟示初學垂釣的人；對了，還有一套漁具品牌干脆就叫“莎士比亞”!

但我從諾曼的行文中，更多看到的是浪漫派詩歌的浸染痕跡：“在峽谷朦朧的北極光下，整個人的身心淡出，化成我的靈魂和記憶，伴隨著大泥腿河的水聲和從一數到四的節奏，伴隨著有魚浮上水面的希望”——讀過，讓人更有背一根魚竿去釣一條奔涌河流的沖動。

退休后，年過七句的諾曼出版了他的自傳性小說《一江流過水悠悠》，并被提名1977年普利策小說獎，暢銷多年，如今已被認為是美國文學的不朽經典。

1991年，芝加哥大學將一座改建的教堂建筑命名為“麥克林恩樓”，在我看來，它既代表哥哥又提及弟弟，因為除去釣技，保羅樣樣不及諾曼，當年，諾曼在自己餐桌上宣布他被芝大聘為教授時，父母喜極而泣，保羅神色平靜，但眼中有暗流涌動：羨慕、羞怯、自卑……嗜賭的保羅年紀輕輕死于非命，可他釣魚的那一手真叫美!當芝大的學子經過麥克林恩樓時，想起教授諾曼時，會不會還記得漁夫保羅呢?

我是不會忘記麥克林恩兄弟，因為跟隨他們的腳步，我有了平生第一次釣魚經歷，而且釣到的不只一條魚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