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名山隱于天際,名山隱于林中。那些消失在眾人視野以外的山峰巖壁既有Cerro Murallon這樣位于大陸盡頭,也有的藏身在雨林深處。卡通電影《飛屋環游記》里,老卡爾和小胖子羅塞爾乘坐著氣球飛屋到達南美的一處高山。山頂廣闊平整,四周卻是刀削般銳利陡峭的懸崖,仙境瀑布從山頂呼嘯直下。這樣的場景讓眾多觀眾的眼球過了一把癮,也有不少人以為這樣的山只是Pixar動畫公司的藝術創作,殊不知這樣的場景取自圭亞那、委內瑞拉和巴西邊境的真實山峰。
Tepui,取自居住在委內瑞拉Gran Sabana地區的印第安人Pemon語,意為神仙府邸。 由于其外形,俗稱“桌山”。桌山的巖質為石英砂巖,在潮濕且時常暴雨的雨林地區,四周由于侵蝕作用經過上百萬年逐漸形成刀削般的懸崖,于是在委內瑞拉、巴西、圭亞那三國交界地帶的熱帶雨林里平地崛起了115座桌山,最高的海拔相差上千米。世界上落差最大的瀑布天使瀑布,也就是《飛屋環游記》中天堂瀑布的原型,便是源自900米高,同時也是面積最大的桌山Auyan Tepui頂端,算下來不多不少正好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在過去的幾十年里,對雨林深處的桌山勘測考察很大程度上還得依靠雷達和紅外攝影等遠程遙感技術,于是這些藏在深閨的桌山便成了攀巖高手們的目標。
2010年11月,我和Holger Heuber以及攝影師Klaus Fengler出發前往委內瑞拉,目標是委內瑞拉、巴西和圭亞那三國交界點上的Roraima Tepui。這是我們的第二次嘗試。Holger、Klaus和我是多年的搭檔,我們一起在這個星球上最為蠻荒的角落遠征,本來,同行的應該還有Kurt Albert。
Roraima Tepui是115座桌山中最早被攀登,也是知名度最高的。這得益于1884年植物學家Everard Im Thurn在英國皇家地理學會資助下的考察,以及Arthur Conan Doyle爵士的著作《失落的世界》。還有一個原因是Roraima Tepui西南側位于委內瑞拉境內有條十分容易的登頂路線,即使沒有攀巖經驗的徒步者也可以沿著這條路線走上去。我們沿此路線直接登頂,根據GPS尋找到幾個月前攀登路線的上方,然后繩降到那次攀登的最高點。很多裝備還留在那里,Kurt的巖盔還掛著,我們幾個誰都沒說話。這是一次不同尋常的攀登,和過去相比,不僅有路線和自然環境帶來的困難,更有Kurt的離別。
從我結束競技攀巖后,就和Kurt一起遠征世界各地。Kurt年長我12歲,是攀巖界一位傳奇前輩,他在Trango Tower、Patagonia、格陵蘭島、巴芬島上開辟的眾多新路線,是他在70年代讓自由攀登的理念走出德國薩克森地區并且發揚光大。在他的家鄉,北巴伐利亞佛蘭肯地區,Kurt把原有的攀巖路線以自由攀登的方式刷新一遍。在每條完攀過的路線上,他都用紅色的筆畫個點。所以才有今天每個攀巖者都熟知的名詞“紅點”,Kurt也被人稱為“紅點之父”。
我結束競技攀巖,第一次遠征格陵蘭島,我們就在一根繩子上同生共死,十多年來,我倆還有Holger情同手足。這本來應該是我們第九次的共同遠征。2006年12月,我、Kurt、Holger和Klaus就來過委內瑞拉,在另一座桌山Acopan Tepui的北壁開辟了一條新路線“煉獄”(700米5.12d)。2010年春,還是我們幾個以圭亞那為起點,以我們共同認可的“fair means”劃著獨木舟在熱帶雨林中沿河向Roraima Tepui進發。途中不時遇到激流和大塊礁石,不得不下到水中,像纖夫一樣拖著船前行。在Roraima Tepui北壁根部扎下大本營。跟Patagonia或者巴芬島的寸草不生的生命禁區相反,這里飽受各種奇蟲異獸的困擾,比如個頭巨大渾身長毛的毒蜘蛛在我們大本營旁邊爬來爬去。此外還有下不盡的大雨和瀑布。豐沛的降水使得瀑布尤為壯觀,對攀巖卻是個噩夢,水滴飛濺在巖壁上,變得極其濕滑。
路線是一處棱柱,600米高的大仰角巖壁向外凸起,像是一艘巨輪的船頭。在完成了七段繩距之后,因為天氣計劃一拖再拖,我們再次遇到給養不足的問題。選擇了fair means的遠征方式,就意味著接近路線上需要消耗更多的能量,而給養物資卻很難留有余量。稍有意外,就有計劃趕不上變化的問題。一次搞定在很多時候只能寄托于好運。這次顯然運氣不在我們這邊。
半年后,Kurt出事了。在一條很簡單的鐵索攀登(Via Ferrata)路線上,Kurt太過大意從18米高處墜落,因為傷勢過重搶救也無濟于事。Kurt的葬禮在他家鄉的一塊巖壁前為他舉行告別儀式,我參加了,Holger參加了,Huber兄弟也參加了,一共來了五百多位朋友。為了Kurt,我們會完成這條Roraima Tepui上的路線。在我的繩子另一頭,永遠連著Kurt。同年11月,我和Holger以及攝影師Klaus再次出發,這次我們選擇一條比較簡單的接近路線。從委內瑞拉一側有一條徒步路線可以直接通向Roraima Tepui的頂部,尋找到原定路線頂端,我們沿繩子下降到之前的最高點。那時候的裝備還留在露宿營地,甚至Kurt的巖盔依舊掛在繩子上。那一瞬間,對我和Holger的心理都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折磨。幾個月前,我們是一人領攀,兩人留在保護站說笑聊天,現在保護站上只留獨自一人,內心空洞的失落感尤其強烈。晚上在露宿營地,Kurt的笑話還在耳邊回蕩,感覺他一直還在身邊。但心里其實知道,Kurt再也不會和我們一起攀登了,這種感覺真的令人心痛。
這次的天氣沒比上次好多少,一到中午便開始瓢潑大雨,很快山洪般的瀑布從山頂奔瀉而下。在嘩嘩的水聲中,我和Holger的交流必須得靠大聲喊叫。自始至終我們的衣服、繩子都潮乎乎的。但巖壁卻還比較干燥,因為選擇的這條路線后面九段繩距都是在大仰角下,技術難度雖高卻躲過了雨水。這幾段繩距每段各有特點,富于變化,而且難度逐段增加,路線難點直到最后一段才出現,難度大概在5.13d。
時常的暴雨使得天空中不斷出現彩虹,給路線命名的時候我們想著,Kurt人生充滿著各種常人難以體會的經歷,悲壯卻又瑰麗,就像這彩虹一樣。“behind the rainbow”,Holger給了個建議,雖然沒有叫紀念Kurt,但卻更好地濃縮了Kurt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