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旅途中會不會吵架?”一般人聽到Pinky和Vicky十多年來共同旅行的經歷,都會問這個問題,Pinky總是回答,“常常啊!”當年第一次到杭州時,看別人在西湖上劃船很悠閑,她們也去租了一艘船來劃,而且天真地把西湖當成臺中中山公園的湖,但西湖比她們想像的大很多,別人都是五六個人一艘船,只有她們是兩個人,好不容易劃到接近湖心亭,湖水因風勢吹起波瀾,岸邊似乎在可望不可及的地方,劃了半天手酸不已,結果還在原地打轉,Vicky怒氣沖沖,指天立誓:“她這輩子永遠不要再來杭州和Pinky劃船了。”接著,把槳丟在船上,雙手抱胸。故事的結局當然是回到岸上了—只不過,從頭到尾,都是Pinky一個人奮力劃回去的。當然,有人接著會問:“那你們干嗎還來啊?”這個問題或許一時無法說清,因為“旅伴的意義”無論對于誰來說,都只屬于自己,卻關于對方。
張潮在《幽夢影》中提到:“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 Pinky曾思索她們算是知己嗎?她們是如此不同……一快一慢,一動一靜,一個堅硬如石,一個柔軟如水,一個如太陽,光芒四射,另一個則似月亮,陰晴圓缺,如此不同的兩個人,卻一次又一次踏上旅程,踏上歸途,轉眼22年。
Pinky和Vicky第一次決心一起出發那天,也是雨天。燈下的Pinky,卻在作有生以來最大的決定,一直是待在溫室的花朵,決心走出去接受日曬雨淋,一旦決定離開,就再也回不去了,有一點不習慣。一直在為將來模糊的幸福忍耐著,已超過20歲的她,難道就這樣一直浪費生命?沉浸在無聊的課程,無聊的考試里?
那是1990年11月30日的夜晚,經過好幾個月冗長的討論,考慮各種可能性,Pinky和Vicky還是決定離開大學校園,希望能夠靠自己的力量到國外游歷,形形色色的人才是最好的老師,她們都相信,真正的學習不是在書本中,而是在旅途上。
Pinky和Vicky永遠都記得,那一天逸出社會的常軌,踏上追求自己的道路,事實上她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卻清楚地知道她們不要什么。大學生活的最后一天,在渴望自由及不耐中度過,Pinky所有的學習,只為了此刻的選擇,除了思想,她一無所有。天氣如此安好,如碎浪,絲綿的云,有一意外之友,送別千里,有坦然的心。
脫離了學生的身份,走入社會,就像離開村落的保護,走進沙漠,原來準備的一切,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中顯得微不足道,烈日高照,坐在駱駝背上昏昏欲睡,她們的影子投射在沙地上,顯得很不真實。
她們在沙漠的邊緣小鎮采購補給,準備進入沙漠探險,盡可能準備駱駝、飲水、食物、毯子、地圖,傾聽走過的人訴說經驗,分辨哪些是有用的信息,哪些是道聽途說夸大其辭,惟一可以依賴的是對旅伴的信任,心知遇到緊急情況,會為了維護對方冒生命危險,在嚴苛的環境中,這是生存惟一的機會。不過,那時她們還不知道旅途遠超乎想像的艱困,幸好如此,否則恐怕沒有出發的勇氣吧!
如果當初她們沒有離開校園,會有什么樣的人生?說服自己妥協,輕松畢業,頂著知名大學的光環,考進畢業那幾年大量成立的新銀行,然后結婚、生子、買房子,就像大多數其他同學一樣,利用難得的休假出國,笑談年少對旅行的癡狂。平順而幸福的生活卻不是她們要的。自己到底要什么呢?看到Vicky堅定的步伐消失在地平線,Pinky曾在沙漠的月光下苦苦思索。
在眾叛親離的處境中,她們卻發現各自的目的地不同,在沙漠中,看見不同的海市蜃樓,她們各有一張地圖,指向不同的綠洲,不必討論,自然而然接受這樣的結果,把裝備及駱駝重新分配,獨自走向未知,旅伴不必一路相陪,在人生的轉折點,曾經同行,患難與共,那股相濡以沫的感情,很難向別人說明。
隨后Vicky去了日本,大量收集旅行的信息,Pinky在臺灣,全力充實自己,在人生的旅程中,載沉載浮,至少累積了無數碰壁的經驗。
Vicky曾經問Pinky:“會后悔嗎”?
“那不是我的習慣”。 Pinky說,“下決定很慢,但是愿意為決定付出一切代價,堅持到底。”
回想在1999年6月13日,Pinky與Vicky一起經歷了單車環球旅途中最大的磨難,Pinky在澳大利亞大洋路靠近十二門徒巖的山路上發生意外,從自行車上摔下,頭盔破裂,腦震蕩昏迷,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經過一連串的緊急救援,當Vicky在墨爾本Alfred醫院的加護病房里陪著昏迷不醒的Pinky時,看著病床上的心電圖,內心自責不已,暗暗許下心愿:“Pinky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當她醒來,不管她想做什么,都會幫助她完成。”
一個星期后,當Pinky恢復意識,Vicky問她:“此刻你最想完成的夢想是什么”? Pinky回答只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寫作。“那么,白河好不好?”她們一起環島時,在臺南白河認識書法家陳世憲,透過他的介紹,找到一個稻田旁的房子,Pinky被安頓好后,Vicky出發到澳洲穿越中澳沙漠,Pinky在那里足不出戶兩個月,雖然,當時她還有腦震蕩的后遺癥,看所有的影像都是雙重的,在那里她寫出了第一本書—《單車飛起來》。
那次意外,對她們二人來說,是人生的轉折點,Vicky了解到人的脆弱,克服內心的恐懼,找到自己和外在世界和諧共處的平靜,Pinky的個性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從委曲求全到敢愛敢恨,勇于追求自己想過的生活。
2001年10月,她們站在好望角的燈塔遠望印度洋和太平洋交會,海面上并沒有想像中有一條兩大洋互相激蕩的明顯痕跡,平靜無波,1497年葡萄牙航海家達伽瑪經過時,卻是驚濤裂岸,狂風暴雨,嚇得大部分船員想要回航,達迦瑪執意向前,一心想要找到印度,終于開辟一條通往東方的新航道。夠了嗎?多年的堅持,一次又一次的旅程累積經驗,她們兩個人終于跋涉千山,越過萬水,來到這個探險史上的著名轉折點,當歷史事件遠去,歷史場景大多顯得平凡,只不過是一個大陸最南端的角,一群海鷗在海面上飛翔,像不斷移動的曲線,此時此刻,她們知道,看過的風景,走過的路徑已經消失了,就算她們現在重頭再來,不過是浪費時間,再也找不回當初的心情。
不過有一天,當她們年老,再也沒有力氣創造新的回憶,也許她們會感謝彼此——“你是最好的旅伴”。但是,不是現在,世界很大,Pinky與Vicky還有很長的路沒走過,還有很多的人沒遇到,不是停下腳步的時候,當她們決定走進沙漠,沙漠就會一輩子跟著她們,不論她們身處多么舒適的環境,她們都會回到那里,即使連沙漠都已改變,駱駝只供觀光客騎乘,貝都因人在城鎮打工,太陽落入地平線,又在地平線升起的壯觀景象,至今不變。
或許無論如何思索旅伴的定義,都沒有標準答案,在正確的時間遇見了正確的對方,是彼此最大的幸運,相濡以沫的搭檔啊,下一次,什么時候出發?
Pinky江心靜
臺灣人,曾任外文編輯、翻譯和記者,對文字敏感,慢條斯理。
Vicky林存青
臺灣人,曽是電信公司業務工程師,擅長影像,動作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