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2000年到2011年是瑞典留學的黃金時代,但能在這段時間完成學業并留下工作的中國人并不多。
即便在盛夏,一場小雨也會讓斯德哥爾摩的氣溫降到20℃以下。傍晚時分,這座北歐最大的城市并沒有展現出喧囂熱鬧的一面,金菜同周圍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一樣,都想盡快回到自己溫暖的小家。
來到瑞典已滿10年,金萊兩個月前終于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房子。盡管這棟公寓建造于100多年前,但斯德哥爾摩的房價高達每平方米三四萬瑞典克朗(1克朗約合0.9元人民幣),許多瑞典本地人一輩子都住在租來的房子里。
“從我來瑞典留學到現在,把該上的當上了個遍,該吃的苦也吃了個遍,終于可以過上安穩的日子了,”金萊對記者說,當年和她讀同一所大學的60多個中國留學生里,只有五六個留在瑞典工作;而最開始一起在瑞典讀語言學校的20多個同學中,只有兩人留下,就是她和她的丈夫劉建。
遭遇留學陷阱
瑞典人口雖不足950萬,但在每年的世界大學500強排行榜上,都有不少于10所大學上榜。再加上瑞典大學不收學費,留學生還可以享受醫療保險,因此從2000年開始,陸續有不少中國留學生來到瑞典求學。2002年,金萊也通過國內一家留學中介來到瑞典學習語言。按照規定,外國學生必須通過瑞典語資格考試方可進入大學學習,因此所有留學生都要先學習瑞典語。
自二戰開始,英語在瑞典已經得到了普及,甚至成為了主要工作用語,公司的電腦都裝著英文版操作系統。但似乎因為瑞典人是個內向的民族,英語只被當成工作時的工具,人們日常交流時仍然習慣使用母語。不懂瑞典語就無法融入瑞典的社會,更難找到工作,這一點,幾年后金萊找工作時有更深的體會。
語言學校用英語來教授瑞典語,大學入學的瑞典語考試難度很高,據說北京外國語大學瑞典語專業四年級學生,參加這種考試都不能輕易過關。來自國內的高中畢業生想在一兩年內達標非常困難。瑞典雖然大學免費,但語言學校收費相當高,時間一長,能堅持下來的人少之又少。
剛到瑞典,金萊就遇到了第一個挫折。他們所在的學校在距離斯德哥爾摩400多公里的一個小鎮上,實際上并不是瑞典教育部門認可的正規學校,一些外國留學生此時正在和學校打官司,教學陷入停滯。當法庭作出裁決,判處學校虛假宣傳罪名成立并需賠償留學生學費時,金萊到瑞典已滿4個月,同期來的中國留學生中,已有一半提前回國。
為尋找正規學校,留下的學生四處打聽,甚至到法院門口靜坐。在瑞典一份全國性報紙對事件進行報道之后,瑞典方面最終將他們安排到了一家正規學校,此時距初到瑞典,時間已經過了整整半年。
從2001年到2004年,這類事件在瑞典多次發生。中國教育部網站在2004年曾發出預警,提醒中國留學生注意瑞典的留學陷阱。此后瑞典教育部也加強了監管。情況才有所好轉。
本國人不能干的工作才會留給你
一年時間很快過去了,金萊并沒有把握通過考試,再學習一年,家里又負擔不起學費。這時,她的同學兼男友劉建決定作出犧牲——退學留在瑞典“打黑工”,支持她繼續學習。
瑞典法律雖允許學生打工賺學費,但時間僅限于寒暑假的4個月。一家總部在瑞典的留學中介告訴記者,瑞典有20%外國流動人口,因此所有的工作機會都非常搶手。留學生打工時要面臨瑞典本土學生的激烈競爭,因為大多數兼職工作都要求比較高的瑞典語水平。
劉建是這批中國留學生里年紀最大的一個,出國前,他在國內開過餐廳,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份壽司店的工作。來自日本的店主還親自教他切生魚片、做壽司的技巧,將他視作接班人桌培養。
這樣,金菜才能全身心投入到學習當中,最終成為一批到瑞典的學生中,唯一一個通過語言考試進入大學學習的中國留學生。
回顧在瑞典的十年生活,金萊說最重要的,就是“語言、語言、語言”。畢業后,她幸運地拿到了普華永道會計師事務所的工作offer:電話面試時,考官甚至沒聽出她是留學生,還以為她是土生土長的瑞典人。
每年中國有近2000人來瑞典留學,他們中大部分無法通過語言關,被迫回國。根據瑞典政府的統計,外國留學生在瑞典就業率最高的專業是電子和機械。因為瑞典有愛立信、沃爾沃這樣知名企業,隆德大學無線通訊技術教授弗雷德里克·盧塞克說:“瑞典的工程師很緊缺,留下優秀的國際學生對瑞典很有意義。”而像金萊就讀的商科類專業,留下的難度更大,找工作時對語言的要求也更高。
金萊回憶說,“當時我沒想到,在瑞典找到工作也不意味著可以和當地人一樣。”她在普華永道公司工作了一年多之后,表現一點也不比別人差,但身份始終是個“帶薪實習生”,而和她一起進公司的瑞典本國畢業生已經紛紛轉為正式雇員。公司人力部門對此解釋說,按照習慣,瑞典公司有率先為本國公民提供工作崗位的義務。
瑞典人口平均年齡38.9歲,因此雖然出生率很低,但還沒有進入老齡化社會,再加上外來人口多,工作競爭很激烈,時薪100克朗的打工崗位都有不少人競爭,跨國公司里的競爭就更激烈了。而大公司的用人原則,往往是優先考慮本國人。
這也是很多西歐、北歐發達國家的共有現象。在瑞士,如果公司想招聘一名外國員工,必須要向政府提交申請材料,證明沒有任何一名瑞士本國人能勝任這項工作。因此即便像中藥店藥劑師這樣的工作,也輪不到中國人來做。
瑞典的情況略好,雖沒有法律明文限制,各公司在招聘時也大多表現得一視同仁,但在實際操作中還是會偏向本國人。另一邊,劉建在壽司店打工已有七八年,這家店在斯德哥爾摩市中心繁華地段。門面不足兩米寬,店里只有兩張小桌,大部分客人買了壽司打包帶回去吃,瑞典公主、皇儲維多利亞也是這家小店的常客。日本老板年事已高,想回國安度晚年,有意將店面轉給劉建。
此時他的簽證早已過期。金萊想換工作,不過根據瑞典法律,要獲得永久居留權,必須連續獲得4年的工作許可,而且前兩年的工作許可僅限于一固定雇主的固定工種。也就是說,為了將來可以留下來,她必須要在這家公司工作滿兩年。
在普華永道,她始終沒有等到轉正的機會。兩年期滿后,她來到一家規模略小的健康管理公司,終于成為了正式員工。現在,她已經有了永久居留身份,可以享受瑞典除選舉權外的所有公民權利和福利。兩人結婚后,劉建也擺脫了“非法居留”的身份,可以正式接手那家小小的壽司店。
大門已經關閉
盡管經歷了這么多波折,金萊依然覺得自己是幸運的,特別是2011年瑞典開始對非歐盟國家學生征收學費之后。
2008年,在過去74年中執政了65年、堅持高福利的社民黨下臺,四個中右翼政黨組建新政府。新政府一上臺,矛頭就指向了“福利過剩”,開始討論向外國留學生收學費。一位議員說:如今的外國留學生更喜歡與人打交道的工作,就算去咖啡館里當服務生也很高興。很多人持同樣觀點,認為外國留學生搶了本該屬于本國人的工作機會。
也有不少人持反對意見。瑞典的學生聯合會勢力龐大,主席莫阿抗議說:“我們反對收費,我們認為接受教育是一項基本權利,而不是像衣服和鞋子一樣可以買賣的東西。”
2011年,在議會的投票中,這項充滿爭議的收費議案得到通過。新政策效果明顯。當年瑞典的國際留學生人數就從前一年的1.6萬滑落至微不足道的1300人。
至此,到瑞典留學并找到工作留下來,已經成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金萊也因此成為留學瑞典的中國學生中,最后的一批“勝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