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中期后,歐洲商業大肆發展,巴黎女子們的衣服也就日益分門別類。晨服多用輕棉,裙擺可以不那么夸張,但出門見人衣服得格外講究。無論有沒有事,小姐太太們慣例得午前出門一趟,顯擺一下衣服。領子得低到露出頸來,除非頸部花邊無窮;襯裙得滾三圈邊,還得讓姑娘的婀娜步態給露出來……那時節,相機和照片還來不及大規模應用,流行時尚基本靠口口相傳,或是畫作宣傳。雅姆·蒂索順著此風,成了當時商業最成功的畫家之一:一個法國人,長居倫敦,奮筆描繪當時的英倫風尚。
還有凱特琳·牛頓。
凱特琳·牛頓,原來隨父親查爾斯·凱利的姓。查爾斯·凱利是個駐印度的英國軍官,她在印度拉合爾長大——也就是瑪格麗特·杜拉斯反復描述過的那個美麗城市——后來搬去了以泰姬陵聞名的阿格拉。1870年,她16歲,美貌絕倫,被父親安排,嫁了個姓牛頓的軍官。在婚前,她特意跟丈夫解釋了:她的美麗曾讓軍方一個叫帕里瑟上校的家伙垂涎,試圖對她下手,未遂——她是本著一個天主教徒的誠實,覺得該坦承此事,可是牛頓卻要鬧離婚,理由是:“這娘們肯定已經被別人上手了!”
她離婚了,想回英國。上校愿意支付路費,條件是凱特琳當他的情婦。凱特琳答應了。當她發現自己懷孕時,決定自己養育孩子,拒絕嫁給帕里瑟上校。1871年她回了倫敦,并在那年有了女兒。
同一年,蒂索在法國為了普法戰爭入伍、稍后加入了巴黎公社。當巴黎公社倒臺時,他沒法再呆在法國,只好竄到倫敦去謀生路,給雜志畫漫畫、編卡通故事。他很快發現,在倫敦,一個畫家最容易致富的手段是畫時裝美女,讓那些富太太們看得高興。1872年,他已經買得起房子了;1874年,印象派畫家在巴黎開展,德加向他發出邀請,而他謝絕了:他非常理智,知道自己該干什么。
1875年,這兩個失去了故鄉的男女在倫敦相遇。1876年,凱特琳生了兒子,一般史家相信,蒂索是孩子他爸——證據是,生完孩子后,凱特琳就抱著一對兒女搬進了蒂索的家。那年凱特琳22歲,蒂索39歲。
凱特琳成了蒂索的模特、秘書和情人。很少有一個畫家以如此飽滿的愛描述一個模特。在現有的陳跡里,你可以看到凱特琳頭戴黑羽帽、披著金劉海、頸掛黑貂裘的模樣——這是她最著名的打扮,出現在許多畫里,她時而低垂眼簾、慵懶待人,時而在一片秋葉里提裙擺頭,回眸一笑。當然,她也會坐在后院沙發和絨毯里,望著孩子微笑;也會戴著黑絨帽和紅披肩,用戴著絲手套的左手支頤發呆。
歐洲人被這個女人迷醉了:這個印度歸來的女子,這個有愛爾蘭背景的(她母親是愛爾蘭人)天主教徒,這個離過婚的未婚媽媽,這個藝術家的情人,這個如此年輕就融匯這一切傳說的姑娘,這個和蒂索過著——用他自己的話說——“上天賜福的快樂”的女人。
但這些事情,注定不長久。
凱特琳得了肺結核,開始沉迷于鴉片。病勢削弱了她的健康,但給她帶來了一種奇怪的沉靜和安詳。1882年,她28歲,逝世了。她給蒂索做了六年模特。之后四年,她的棺木一直未被安葬——蒂索把她的棺木放在家里,坐在棺木旁四年之久。直到1886年,他才讓自己的模特、秘書和情人入土為安。
凱特琳帶走了蒂索的黃金歲月。1885年之后,幾乎是時尚業指南人的他,再也不畫時裝美女了。他轉而用余生為《圣經》畫插圖——在和凱特琳共度的歲月里,他成了個很虔誠的天主教徒。他一直在描述1875~1882年間的生活,不斷贊美那是天賜之福,以及:“凱特琳是我一生至愛。”
直到現在,蒂索的那些畫作依然有足夠的歷史價值——哪怕不為其藝術價值,單為研究19世紀后半葉的女子穿著和風俗習慣,都已經足夠不朽。但你看那些畫時,無法不感受到那些東西:《一種美麗》、《凱特琳年·牛頓在巴黎》、《牛頓夫人撐著陽傘》。你依然可以放心的把他的畫當作時尚指南、歷史文本。因為,很難有一個畫家,對他所描繪的衣服,以及穿著衣服的女人,有類似的愛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