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自本刊2012年7月上(總第301期)刊載了北京師范大學中國教育政策研究院和國際與比較教育研究院“985工程”特聘教授郭玉貴的文章《從對美國來華留學生教育分析探索教育國際化的創新機制》以來,各方反響熱烈。鑒此,我們征得郭玉貴教授的同意,將陸續刊載探索和創建教育國際化的創新機制對中國政治、文化、社會、經濟、教育等國家利益的影響的系列章節,以饗讀者。
關鍵詞:來華留學;美國學生;中國國家利益;政治影響;文化影響
如同美國一樣,中國也是一個很特殊的國家。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發展神速,去年GDP已躍居世界第二,國際地位快速提升,綜合國力全面提高。目前,中國正在全速向知識經濟時代邁進,對外開放度日益提高,對全世界尤其是美國等發達國家的高層次專業人才吸引力加大。在此背景下,吸引更多外國留學生,尤其是美國留學生來華學習必然會對中國的政治、文化、社會、經濟、教育等領域的國家利益產生相當的影響。
一、對中國政治的影響
無論從哪方面講,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的中國和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達國家的美國之間的關系發展與走向,不但會直接影響中美兩國各自的國家利益,也必定會對世界和平與發展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新中國建立后20余年的時間里,中、美兩國老死不相往來。上世紀70年代,中美兩國領導人順應兩國人民的愿望和歷史發展的潮流,協力拆除了障礙,使兩國民眾的交往走上了正常的渠道。這一歷史突破除了有兩國領導人的高瞻遠矚和果斷決策的氣魄之外,雙方各有一批深諳對方事務的“美國通”和“中國通”也是重要的因素。尤其是美方當時有相當一批因家族或個人經歷而與中國有歷史淵源的幕僚,更是起到了關鍵作用,這些“中國通”、“知華派”或“友華派”在推動尼克松打開中國大門和卡特總統決心與中國建交,以及其后的幾十年期間,為促使美國歷屆政府保持對華政策的連貫性和持續性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中、美重新交往40年來,既有合作,也有競爭,可謂風風雨雨。尤其是近十幾年來,中國全面融入全球經濟體系,與世界各國尤其是與美國的各方面聯系日益緊密,利益匯合點不斷增多,中美已到了“誰也離不開誰”的地步[1]。但是,由于中美兩國在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上的差異,以及某些非友好政客與媒體的誤導,更由于先期多年的人為隔絕在兩國民眾心理中所造成的互相敵對與戒備的歷史創傷至今尚未完全痊愈,這就導致美國公眾對中國的負面觀感近年來未有顯著的改觀。試舉例為證:
美國蓋洛普公司于2008年2月11日~14日進行了一次調查,以醒目的標題《中國取代朝鮮,成為繼伊朗和伊拉克之后美國的第三大敵人》發布了結果。該調查結果顯示:25%的受訪者認為伊朗是美國頭號敵人;22%選擇了伊拉克;14%選擇了中國。認為朝鮮是美國最大威脅的人數較2007年減少了一半,有9%,而選擇中國的人數較2007年的11%,增加了4個百分點。換句話說,美國人認為中國比朝鮮更具“威脅”,僅次于伊朗和伊拉克。[2]
國際權威市場研究公司益普索(Ipsos)于2009年10月29日到11月2日,對1077名美國成年人進行了一次民意調查。民調顯示,當要求受訪者選擇中國究竟是“盟友”還是“對手”時,56%的受訪者選擇了“對手”,僅有33%認為中國是“盟友”。[3]
美國民調公司蓋洛普于2010年2月19日公布最新民調發現,42%的美國人對中國有好感,53%的美國人對中國沒有好感。[4]
美國民調公司蓋洛普于2011年2月2日~5日進行了一次調查,結果發現,當要求受訪者選擇“世界上哪一個國家是美國的頭號敵人”時,25%的受訪者選擇伊朗為頭號敵人;朝鮮和中國并列第二位,均為16%。[5]
美國民調公司蓋洛普于2012年2月20日對千名美國人票選心中“最大的敵人”進行了一次調查,結果伊朗排名第一(32%),中國大陸緊隨其后。23%的受訪者認為中國大陸是美國最大的敵人,是同一調查持續進行12年來,敵視中國的受訪者最多的一次。[6][7]
美國公眾對華觀感的惡化,一方面與近年來美國媒體渲染“中國威脅論”帶來的焦慮感直接相關,一些美國媒體對中國的國情、文化、歷史、傳統缺乏基本的認識,卻自以為是、高高在上,誤導本來就對中國缺少了解的公眾;另一方面與前往對方國家留學人數及情況的反差有關。中國改革開放30年來,赴美留學生總數已逾40萬,且多數人在美國學習和工作時間長達5年以上。雖然美國學生來華留學人數近年來迅速增長,每年超過1萬人,但絕大多數只是進行短期學習。顯然,美國人對于中國的了解,遠不如中國人對美國的了解,即便兩國精英階層也是如此。
更令人擔憂的是,隨著與中國有歷史淵源的美國政界老一輩“中國通”和“知華派”的陸續退休,美國面臨著新一代“中國通”和“知華派”嚴重青黃不接的狀況。2011年11月1日,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東亞研究所創始人施伯樂①(Robert A. Scalapino)教授去世。這位與費正清和鮑大可并稱美國三大“中國通”的去世,使美國第一代“中國通”成為絕響。[8]
近年來,美國政府對此問題也非常焦急。2011年2月15日,美國參議院外交關系委員會推出一份79頁的報告,坦承美國在公共外交領域與中國的差距。報告稱,增加在華留學生關系美國重大利益,美國在華留學生數量“不敵”中國在美留學生數量1/10,美國需要有更多美國學生到中國學習,培育在商業、學術和政策領域的專家,從而迎接和解決中國崛起帶來的各種挑戰。[9]
令人欣慰的是,我們在調查中也發現了一個令人鼓舞的現象,美國年輕人對中國的負面觀感遠低于年長者。比如上述的美國蓋洛普公司于2011年2月2日~5日進行的調查顯示,18歲到29歲青年組受訪者只有6%認為中國是美國的頭號敵人,30歲到49歲中年組有19%,50歲到64歲壯年組有20%,65歲以上老年組有16%。這種因不同年齡組而產生的對中國的不同態度與中美兩國的發展歷史完全相關。美國中年以上的民眾經歷過冷戰時期,他們很少有機會來中國進行實地訪問,加之受美國政府和媒體多年的片面宣傳和報道,他們對中國的負面印象根深蒂固,難以改變。而美國青年的成長期正好與中國的改革開放和中美關系正常化時期相吻合,他們既沒有歷史的固有偏見,也拜信息化時代之福有機會通過各種技術媒介獲得有關中國的客觀信息,從而避免了被動接受一面之詞的誤導。
如果上述調查結果能反映現實狀況,這就為我們在美國年輕一代培育中美友好關系提供了可能性和現實性。我們應該充分抓住這一機會,創造條件吸引更多美國學生來華學習,據此培養和塑造將來能引領美國國家發展的未來領袖。從我們的調研中也發現,無論是目前正在美國大學學習漢語的美國學生,還是目前正在中國留學的美國學生,他們的個人職業生涯規劃中有相當比例是瞄準了政府、外交部門、對外關系及非政府組織等領域。圖1顯示,目前正在美國大學學習漢語的美國學生這一比例高達51.1%,而目前正在中國留學的美國學生的這一比例更是高達60.0%。這些熟悉中國語言、了解中國國情、更有在中國生活過的獨特經歷的新一代“中國通”一旦學成回國,將主導美國各級各類機構的對華政策和對華關系的話語權,而他們的政治傾向將會極大地影響美國政府和民眾對中國的觀感。
因此,如能將這些在未來對華關系領域中掌握話語權的來華留學生培養成“知華派”和“友華派”,從長遠來看,中國在美國民眾的心目中將很難列入美國的主要敵人。然而,對此問題的研究要納入中國長遠的對美外交戰略工作中。美國前駐華大使、太平洋艦隊前總司令約瑟夫·普里赫近期撰寫了一份題為《與中國在正確道路上攜手并進》的報告,指出美國應該更加重視與中國的雙邊關系,他認為“把漢語變成美國的第二語言,將是美國未來幾代人必須完成的任務”[10]。所以,在美中的相互對視中,不僅需要少數精英的相互熟悉,而且需要一代人的相互了解。培養大批這樣的真正了解中國的“中國通”,必須要從留學生抓起,從小抓起。
二、對中國文化的影響
國家有大小,歷史有長短,但各國都有其與眾不同的文化。從古今中外發展史中,各國人民對異域他鄉風俗人情的關注和好奇往往可以沖破任何地理和國界的限制,進行“國際”的交往。例如,早在2000多年前歐洲的古希臘和中國的春秋、戰國時期,民間學者即周游列國進行講學交流,成就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文明巔峰。中國漢唐時期開創的陸、海兩大絲綢之路,既有力地促進了東西方的經濟文化交流,更對促成漢唐的興盛產生了積極的作用。明朝前期鄭和七下西洋的壯舉,不僅在航海活動方面達到了當時世界航海事業的頂峰,而且對發展中國與亞洲其他各國政治、經濟和文化上的友好關系,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近現代科技的發展與交通的日益發達,尤其是近年來信息技術的突破,為世界各國人民的文化交流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條件。然而,在地理、交通與技術等障礙逐漸掃除的今天,各國相異的政治制度與意識形態卻為各國人民的正常溝通和了解設置了一堵籬笆,導致各國人民在宗教信仰、歷史傳統、社會價值、文化等領域缺少充分的交往和理解。近幾十年來,世界各地大小不斷的沖突與戰爭很大程度上源于這種人為的隔絕與隔閡,這是人類的很大不幸。
近代以來,美國等西方發達國家一向重視用自認為“優越”的西方文化,助其稱雄天下。這些國家也不諱言,與武力打擊相配合的“文化輸出”,是外交政策的兩面:一手高舉利劍,一手高舉橄欖枝。這種“文化滲透”,西方國家一向運用自如。這種文化輸出的影響往往是軍隊無法比擬的。
相較于美國等西方國家,中國的文明更為源遠流長。中國是唯一一個具有幾千年連續不間斷文明的國家,其豐富的文化成就舉世公認。盡管近年來隨著中國經濟的崛起,作為軟實力的中華文化也日益引起世界的重視,然而,中國在世界上的話語權、影響力與中華文化的地位是不相稱的。究其原因,可能有兩大方面:一是多年來西方主流媒體對中國的片面宣傳;二是中國自身對外推介工作的指導思想、傳播途徑、方式方法有待改進。
(一)外部原因
可以說,中國的客觀存在與在西方人心目中的形象一直都存在差距,當然,這其中有著歷史的因素。自近代以來,由于西方對中國的不了解,政治偏見、利益關系等使中國形象十分復雜。中國不僅承受了西方的侵略,也承受了西方媒體最刻薄的批判和嘲諷。2006年6月,中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公布的一組數據顯示,美國三大主流報紙《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今日美國》在20世紀90年代妖魔化中國的報道中占涉華報道總數的60%~70%,2005年,共報道243篇,客觀的占1\\4,帶有偏見的占1\\3。[11]
近年來西方主流媒體關于中國國家形象的報道已開始發生一些變化,但這些變化遠不盡如人意,在西方主流媒體的報道中,妖魔化中國仍是隱約的主題。攻擊中國人權、民主和社會政治制度,在世人印象中形成中國問題叢生、不民主的陰影,正是國際傳播中帶有嚴重政治偏見的報道,使中國國際形象經常遭到貶損甚至詆毀。一個和平、發展、合作、和諧的中國,應該是中國國家形象的真實面貌。
西方主流媒體涉華報道存在傾向性,原因很復雜,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12]。第一,意識形態的隔閡造成在西方國家的媒體中,中國國家形象被扭曲。第二,國家利益與對華政策也不可避免地影響西方媒體涉華報道的立場和傾向。第三,商業利益與新聞價值觀的作用更為明顯。對于商業媒體來說,有爭議的新聞有助于提高銷量和收視率,“壞消息就是好消息,好消息不是消息”一直是西方媒體秉承的新聞價值觀。第四,文化和價值觀的差異。一些西方媒體記者可能并非故意要歪曲中國形象,只是對中國歷史文化知識的欠缺和語言的障礙使他們很難理解中國文化和價值觀。第五,西方媒體從業人員對中國了解太少。甚至一些西方媒體專門負責中國報道的編輯、記者都未來過中國,即便來過,也多是上世紀80年代來的,對于中國現在到底什么樣缺乏了解,只是憑印象、想象和其他媒體的報道去揣測中國。第六,中國近年的發展變化速度太快,讓西方媒體心情復雜,有些不知所措。
上述狀況的發生,除了有西方媒體的誤導外,與西方在世界文化市場的強勢投入與運作也有很大的關聯。2011年2月19日,中國文化軟實力研究中心等機構聯合發布的《文化軟實力藍皮書:中國文化軟實力研究報告(2012)》顯示,中國文化產業在世界文化市場上的份額不足4%;而美國獨占鰲頭,占43%;歐盟緊隨其后,占34%;人口最多、歷史悠久的亞太地區僅占19%。這19%中,日本占10%,澳大利亞占5%,剩下的4%才屬于包括中國在內的其他亞太地區國家[13] 。單單目前西方三大通訊社每天發出的新聞信息量就占據了整個世界發稿量的80%,西方50家媒體跨國公司占領著世界95%的傳媒市場[14]。 顯然,如今世界上話語的天平,仍然是向西方傾斜。
具體到中、美兩國的文化實力,中國文化產品貿易的逆差是很好的體現。中國對美商品貿易有巨額順差,但在文化產品和服務貿易上,中方卻存在巨大逆差。國務院新聞辦原主任趙啟正透露,中國對美國的圖書版權貿易逆差高達290:1;每年中國觀眾至少能看到20部好萊塢最新影片和很多美國影視劇,無數中國青少年沉迷于對美國歌星、影星、體育明星的崇拜中。而美國人一年能看到幾部中國電影?除了姚明、章子怡、成龍,美國人還知道幾個中國明星?[15]
顯然,文化領域“西強我弱”的國際輿論格局沒有根本改變。因此,對于西方主流媒體涉華報道的傾向性,我們僅僅指責它們不夠客觀、公正和有失公允是不夠的,而要深入挖掘其潛在原因,對癥下藥。中國新聞媒體對國際輿論的影響力仍然較弱,在國際話語權的爭奪中處于弱勢地位。這種文化“軟實力”上的差距,主要是中、美兩國綜合國力和價值觀影響力的差距造成的。
(二)中國自身的原因
中國建國60余年以來,在對外推介中華文化的過程中并不一帆風順,很多的教訓應予以總結和吸取。文革前的上世紀50-60年代,中國與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幾乎沒有任何交往,而對第三世界國家則主要輸出意識形態,相當一部分周邊國家投向西方陣營后與中國為敵,甚至在冷戰結束后的相當一段時期還對中國抱有戒備心理。“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期間,以江青為首的“四人邦”更是實行歷史虛無主義,拋棄古今中外一切文化傳統,沉浸在開創所謂“無產階級新文化”的烏托邦世界中。改革開放以來,由于國家的中心任務是發展以GDP為主要指標的經濟領域,難以充分顧及其他社會文化領域,使作為國家軟實力的中國文化產業嚴重滯后。中國文化產業在國內生產總值中所占的比例,大大低于西方發達國家的10%以上的水平[16]。由此導致中國文化產業本身存在集約化程度低、文化出口能力弱、文化貿易逆差大等嚴重的問題。
隨著中國加速融入全球經濟一體化進程,中國政府日益感受到話語權的重要性。近年來,中國政府運用各種途徑,采取一系列措施,在海外塑造中國國家形象。例如:據2009年10月的一則報道,中國政府在此后幾年里將投資數十億美元建立中國的全球媒體“中國之聲”[17];2009年11月的報道稱,今后10年,中國擬在25個國家建立文化中心[18],截至2010年10月,中國在全世界96個國家已建立322所孔子學院和369個孔子課堂,共計691所 (僅在美國一個國家現已建立70多所孔子學院)②。2011年1月17日,中國投入450億元制作的中國國家形象片(人物篇)開始在美國紐約時報廣場的電子廣告牌播放,引起國際輿論的熱烈反響。[19]
我們在充分肯定中國政府所做的努力同時,也應該指出這些做法的局限性。中國政府投重金在海外推廣中國軟實力,提升國家形象,但收效值得進一步探討。中國的對外傳播是在政府主導下進行的,主要是依靠體制內的力量,以官方的宣傳聲音為主。據了解,新華社每天發布的圖片、信息量已經超過三大通訊社,但真正被西方主流社會納入視野的僅有3%[20]。事實上,按照國際經驗來看,凡是政府出面擔當對外文化推介主力軍的做法,一般很難有理想的效果。因為西方公眾普遍具有不信任政府的傳統,這樣就形成了傳播主體和受眾之間的不對稱,這種不對稱才是問題的癥結所在。具體到我們的研究對象美國,更有其特殊性。第一,美國民眾傳統上對政府懷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他們在憲法上將政府的權力予以非常嚴格的限制;第二,美國法律不容許美國政府設立包括電視、廣播、報刊雜志等官方新聞媒體(只有一個例外,即美國之音廣播電臺,但法律規定其只能對海外廣播,在美國境內收聽不到)。美國所有的媒體都是民間的,因為民眾認為官方的報道往往是宣傳,缺乏客觀性。
顯然,美國民眾對自己國家政府的宣傳都不信任,更不要說信任被多年“妖魔化”的中國政府。我們面對的美國國情與我國國情完全不同,如果我們沿用慣用的政府打頭陣的宣傳手法,往往會碰壁,投入再多,也是事倍功半。我們必須根據特定的對象采取特殊方法的原則,另辟蹊徑方有新天地。前不久,全國政協外事委員會主任趙啟正先生在接受新加坡《聯合早報》采訪時表示,要以公共外交來幫助國家擺脫形象困境,公共外交人人有責。筆者以為,一個國家,尤其是大國國家形象的改變需要多種因素、多種力量參與其中并發揮作用,而民間交往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環[21]。國與國的交往都需要依靠人來完成,而人是有感情的動物,所以在國與國、地區與地區的交往中,利用個人或大眾感情來達到政治、經濟或其他目的之策略屢見不鮮。利用交流來增強對自己有利的態勢,創造有利于己方的局面,在這一方面上能造成的巨大影響力往往是難以想象的。
然而,通過民間交往的形式在他國推介己國文化的方式也有兩種。一種是通過自己國家的民間機構和個人(包括居住在對方國家的本國僑民)。這種民間交往的效果絕對優于政府的宣傳,因為在本質意義上,文化源于民間,具有人民性。古今中外的各民族文化交流都是通過人民之間的自然交往而產生的。然而在今天,這種方式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因為我們的民間機構和民眾在和西方打交道的時候,往往只選擇和那些友好人士和友好媒體打交道。值得注意的是,我們認為那些對中國報道非常正面、非常友善和非常接近我們價值觀的報道,往往在西方是非主流的;而那些對中國有較多批判、負面報道的媒體,往往是西方的主流媒體。
如果想真正有效地推介中國的文化,我們應該更多地和那些對中國抱有偏見的政界人士和媒體進行更多的溝通。要達到此目標,就要像美國加州杰普曼大學傳播系主任賈文山教授曾提出的:“中國在外宣上要盡量民間化、草根化、多元化、產業化、全球化。同時需要跨文化的視野和技能,以達到提高時效的目的。也就是說,中國的媒體應該走出去、走進去、走上去或者是走下去。走出去就是出國;走進去就是進入主流;走上去就是辦得高品位,而且還能夠受到尊重;走下去就是深入人心”。[22]
由于客觀條件的種種限制,無論是中國的民間機構,還是中國民眾個人(包括僑民),都很難在美國做到賈文山教授提出的要求和建議。我想這是一個常識問題,就好比一個個人或單位有了成績,是由自己或單位內部人對外宣傳,還是由別人或單位外部人推介,受眾對不同信息來源的的接受度和認可度是大不一樣的。如果不考慮效果,一味自己踐行,很可能導致與初衷相悖的結果。美國就有這方面的教訓:上世紀60年代的冷戰時期,美國總統約翰·肯尼迪提出了“新邊疆政策”(The New Frontier),“新邊疆”意在使市場、文化等等與國土一樣可以從中獲得權力和利益,實為控制人心的主權之爭。而在美國國務院實行的新舉措——政府派出“和平隊”(The Peace Corps)前往世界各地推行美國的價值觀,也是這個思路的延伸。這種政策含有輸出美國文化,占領、改造、同化外國文明文化,從而兵不血刃地取得美國所需的利益,并且能夠長治久安的動機。此策略理論上可行;實際上的收效則遠不足以抵消“文明的沖突”造成的損失和災難。20世紀90年代后,克林頓和小布什繼續推行這一改革,塞繆爾·亨廷頓更以一付盛氣凌人之姿,把與基督文化之外的交往總結成了《文明的沖突》,全球行銷。其實擴張“新邊疆”,正是孕育恐怖主義、招致恐怖襲擊的主要原因之一。因為,被擴張不等于接受,被滲透不等于代替,被影響不等于認可;反而布下了危機的種子、形成了歧義的論壇、開辟了爭斗的戰場。[23]
因此,我們的觀點是應該盡可能避免美國的教訓,努力培育一大批對中國文化有興趣和好感的美國民眾,通過有效的教育培訓,培養出一批從事中美跨文化交流和研究的學者和新聞工作者,使他們能夠成為中國問題和中國文化專家,然后通過他們來推介中國文化。我們可設想一下,如果沒有馬可波羅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向西方介紹古代中國的燦爛文化,能激發起歐洲人此后幾個世紀的東方情結嗎?同樣,如果沒有“三 S”(即史沫特萊、斯特朗、斯諾)等許多扎根在中國、生活在中國的國際友人常年向世界客觀報道中國的革命事業和建設事業,中國共產黨在國際上的形象和中國國家地位能沖破西方的封鎖而在世界上得到廣泛的同情和認可嗎③?在所有與中國共產黨共同走過風雨道路的友人之中,最具世界知名度的無疑是美國人“三 S”,他們的作品為中國共產黨贏得了巨大的輿論支持,直接改變了眾多西方人對中國共產黨的認知,進而為中國共產黨贏得了廣泛的國際同情。美國歷史學家哈羅德·伊薩克斯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說,一代美國人對中國共產黨人的知識都是從斯諾那里得來的”[24]。顯然,國際友人在推介中國文化中的作用是居功至偉、無可替代的。
由此,從長遠來看,我們應將期望放在美國的年輕一代身上,更明確地說,是重點放在美國來華留學生身上。事實上,美國等發達國家從來就不諱言他們發展留學生教育首先是為了其本國的國家利益。早在1906年,美國主張用“庚子賠款余額”在中國辦學時,時任伊利諾伊大學校長艾德蒙德·詹姆斯就提醒總統:“哪個國家能成功教育這代中國青年,哪個國家就將因此而在精神與商業兩方面獲得最大回報。從而以最圓滿和最巧妙的方式控制中國和她的發展,就是用知識和精神支配中國的領袖……與武力相比,道義與精神將更有力地支持商業”,“隨著每年大批中國學生從美國大學畢業,美國將贏得一批既熟悉美國又與美國精神相一致的朋友和伙伴。沒有任何其他方式能如此有效地把中國與美國在經濟上、政治上聯系在一起”。[25]
我們也同樣不必諱言,大力發展美國來華留學生教育,首先就是為了更好地服務于國家外交大戰略,弘揚優秀的中華文化,宣傳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價值觀,提升國家的“軟實力”,培養更多了解、理解和支持中國的國際友好人士,為我國奪取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新勝利、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事業創造一個和平、寬松的國際環境和周邊環境。
實事求是地講,要論文化自信,或許50年之后是我們強,但目前是西方人強。美國政府在春節向華人、越南人等亞裔群體致賀;在開齋節向穆斯林致架;美國國會眾議院于2009年10月28日通過決議,紀念孔子誕辰2560周年,認可他為世界哲學和社會政治思想作出的巨大貢獻[26]。中國政府在圣誕節祝賀本國基督徒,或者中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一個決議紀念美國哪一位思想先哲,目前還無法想像——我們還不具備這樣的文化自信。缺乏文化自信,要向別人傳播文化就會處處自我掣肘。
因此,加強對來華留學生的培育,尤其是美國留學生的培育,既是國家長遠的利益所在,也是為增加國家現實利益而必須完成的刻不容緩的任務。從我們對目前正在美國大學學習漢語的美國學生和目前正在中國留學的美國學生所做的調查發現,促使他們學習中文的動機主要是對中國文化和中國語言的興趣。其中,目前正在美國大學學習漢語的美國學生有73%是出于對中國文化感興趣,基于對中國語言感興趣的更高達87.7%;目前正在中國留學的美國學生對中國文化和語言感興趣的比例分別為70%和80.3%(可以多項選擇)(見圖2)。
上述調查結果是很令人鼓舞的。實際上,留學生教育從開始的那一天起,就必然同政治制度、意識形態、文化傳統聯系在一起。在適應新環境的過程中,留學生就會潛移默化地受異國文化的熏陶,進一步對所在國產生感情,最后把這種傾向性表現在政治立場上。當這些來華留學生學成歸國,在各個部門和各類組織中承擔起領導職務后,我們的“投資”無疑會產生深遠的影響。而逐年增加的在中國學習和生活過的美國留學生將是推介中華文化最有力的宣傳者。此工作的成功有助于消除美國部分媒體的片面宣傳和樹立中國的正面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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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全球文化戰略信息:今后10年中國擬在25國建文化中心[EB\\OL].http://www.hanyuwang.cn/?o=article-showartsid=3887,2009-11-30.
[19]投入450億?所有出鏡人均是零酬勞[EB\\OL].http://jrzb.zjol.com.cn/html/2011-01/23/content_692339.htm?div=-1,2011-01-23.
[20]楊子巖.中國為何在全世界的傳媒市場沒有“話語權”[EB\\OL].http://scholarsupdate.zhongwenlink.com/news_read.asp?NewsID=5818,2011-09-29.
[21]韓方明.擺脫中國國家形象困境的主角包括民間組織[EB\\OL].http://www.zaobao.com/special/forum/pages8/forum_ zp110429c.shtml,20110-04-29.
[22]賈文山.訪談記錄:北京奧運與國家形象傳播[EB\\OL].http://yq.people.com.cn/htmlArt/Art67.htm,2008-08-12.
[23]啟麥.賠款學校.新邊疆和軟實力.多維評論,2011-04-25.
[24][25]十大極具影響力的中共同路人[EB\\OL].http://www.868.co.nz/portal.php?mod=viewaid=9605,2011-07-04.
[26]張田勘.孔子的普世價值和美國的強大[EB\\OL].http://www.zaobao.com/yl/yl091102_003.shtml,2009-11-02.
注釋:
①施伯樂,1919年生于美國堪薩斯州雷文沃斯城(Leavenworth),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東亞研究所的創辦人,此研究所和哈佛大學的費正清中心在美國一東一西,相互輝映,可說是美國國內研究亞洲及中國事務的兩大巨擘,歷年培養的亞洲事務人才不計其數。他也是美中關系全國委員會的創辦人和首任主席,該委員會在上世紀60年代一直推動中國加入聯合國,70年代對美中關系正常化發揮了作用。由此可見,施伯樂對美國改變對中國的政策,確實有其影響力。
②詳情參見http://www.hanban.edu.cn/confuciousinstitutes/node_10961.htm.
③史沫特萊(1892-1950):其主要專著為《中國紅軍在前進》《中國人民的命運》《中國在反擊》《中國的戰歌》,被稱為“中國共產黨的辯護人”;斯諾(1905-1972):其主要專著為《外國記者中國西北印象記》《紅星照耀中國》《毛澤東自傳》等,被譽為“中國共產黨真誠友人的象征”;斯特朗(1885-1970):其主要專著為《帝國主義和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等,她將毛澤東提出的“帝國主義和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的論斷介紹給全世界,故被稱為“紙老虎女士”。
編輯:張力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