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眼

醫殤

本刊記者 劉玨欣

接二連三的殺醫傷醫案中，哈爾濱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的這起最觸動我。因為這不是常見的定向復仇模式——我覺得你治我病出了問題，所以我跟你沒完。殺醫的17歲少年李夢南自己都說：“沒有太明確的目標”，“能傷幾個傷幾個，只要是風濕免疫科辦公室里穿白衣服的。”

仇恨蔓延開來，不止點對點的報復式傷害，這才是最可怕的。到底什么會醞釀出這樣的仇恨？而那些最普通的一線醫生，又怎么會成了這種仇恨的最終承擔者？

永遠難預測什么會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夢南揮出刀子時，不是因為沒錢看病，不是因為誤診，甚至不是醫生態度不好，僅僅是因為他總這樣跑來跑去，太累了。這個理由聽起來挺扯淡，但如果你親自走一遍他的求醫路，很難不相信他。

死去的醫學生王浩和李夢南一樣熟諳節儉之道。高收入、拿紅包現在幾乎成了醫生的定格形象，但相熟的幾位醫生朋友給我的感覺一直與此反差巨大。他們當醫學生時就累得半死，讀大堆書做大堆實驗，很苦地在醫院里輪科幾年，干幾乎全職的活，拿很少的錢。當醫生后，他們繼續以令人同情的工作強度干活，在一線城市也只是每月收入幾千塊錢。人們會說他們將來是有前途和高收入的，但以他們的智力和付出的持續努力，只有熬到金色塔尖當大醫生，或昧良心亂開藥，才能有好收入，其實挺不公平。

剛剛考上香港大學博士生的王浩，本來馬上要脫離普通醫生苦熬多年的命運了。他還想去美國讀博士后，希望這輩子最好能攻克幾個風濕科的世界難題。李夢南的一刀中止了一切。

王浩的家人趕到哈爾濱，面對他們的是開始啟動的談判程序和談判技巧，比如追悼會后“醫院好多天不來人見我們，只打電話。”“他們不主動提賠償，說等著我們提。”他們甚至覺得：“好像那些用在病人家屬身上的方法都用在我們身上了。”

最后這句話，讓我一陣寒栗。

那些花兒

本刊記者 趙佳月

在江成博換演講稿之前兩個月，與其所在的啟東市一江之隔的常熟市外國語學校，一場自上而下的教學改革在家長的抗議聲中草草收場。

校長尤建中在高中一年級推行“生命課堂”教學模式，將45分鐘的一節課切分成老師講課5分鐘，其余時間師生討論。這種看起來師生平等的新穎模式卻遭到了家長的普遍反對：“改革是好事，但高考沒有變，這樣做是拿孩子的前途做賭注。”這位頗有膽魄的校長最后在校門口迎來了家長的集體反對，當地教育局最后不得不叫停了這剛冒出的改革新芽。

尤建中“不方便”接受采訪，因為教育局施壓在先。如同最初的江成博不敢接受采訪。在改革成功之前，沒有人愿意當“炮灰”。最惡劣的是，啟東市匯龍中學的不包容，給尚未成年的學生傳遞出這樣的訊息：“說真話是件恐怖的事。”

在這個體制內，沒有人是輕松的。在省重點中學教高中數學的同學總是向我吐槽：一周上25節課，累成了機器。高考升學指標強壓在學生身上的同時，老師也在默默承受：“我們除了上課備課沒有生活。”

讀初二的侄子，清明節作業是15張試卷，此外，還有背誦、熟讀等“口頭作業”。家長通常會有一張單子，在孩子完成每一項之后簽字。若是上學第二日，有一項未完成，老師的短信隨即發往家長手機。

學生的眼鏡厚度永遠和作業厚度成正比，他們的歡笑和快樂卻和作業厚度成反比。學校教育從沒有像現在一樣令所有人生厭，那個有著“白發的先生和長發的女生”的校園，也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變得枯敗。

父輩們擔心的更多，一天15小時埋頭苦讀的孩子，他們能知道陽光的溫暖、鳥語花香是怎么回事嗎？那種玩泥巴、抓螃蟹的童年離這代人已經太遙遠。如江成博所言，他們成了機器。

在國家教育的語境中：孩子是祖國的花朵，老師是辛勤的園丁。這是多美好的圖景。可惜的是，花兒們尚未長成就要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