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審視宋子文

中國國家層面的經濟近代化，始于民國；而民國經濟現代化的決策和實施，始于宋子文。

在1949年后大陸官方歷史書中，宋子文的面目，如投射于哈哈鏡之中，扭曲而鼓脹——“大官僚大買辦資產階級”的代言人，腐朽賣國的“四大家族”成員之一，以及傳聞中以貪腐致富的“地球上最富的人”。

而官方話語體系之外，中國自由派知識分子借史說今，又指責宋子文背叛了“哈佛的自由主義傳統”，是代表權貴資本主義的“大怪物”。

在被小說、傳記、電影題材反復追逐、渲染的宋氏家族故事里，宋子文的個人形象，常常被他3位杰出姐妹光鮮亮麗的女性風采所遮蔽。

1923年，由二姐宋慶齡引薦，年近而立的宋子文以專業人士的身份，投身國民革命，從此邁入政壇。他擔任過兩任財長，作為主管財政的高官，他實際掌控國家財政、金融權力的時間則更長。

因為與蔣介石性情相悖，加上政治角色的沖突，宋子文長期游離于中央權力核心的外圍。事實上，他也算不上一名政黨活動家。作為一名接受過西方精英教育的高級技術官僚，他的夢想是把西方的金融、財政和政治制度植入落后的中國。

為推進財政制度的現代化、加強金融和經濟基礎，他進行了很多改革，并取得了相當成就。1928到1937年，中國社會經濟發展呈現自晚清以降罕見的“黃金十年”，宋子文功不可沒。

他主要籌劃和操刀的“廢兩改元”、“法幣制”，使中國貨幣進入近代化進程，為國內經濟流通，以及之后的抗日戰爭，打通了金融的血脈。

他是一個熱誠、實干的民族主義者。在國民黨內部，他是強硬的“主戰派”，主張遏制日本對華侵略，奔波游說于華府上下，為中國的抗日戰爭爭取到所需的國際援助。

他在外交領域的建樹也令世人矚目。談判收回關稅自主權，與美國高層談判中美抵抗侵略互助協定，與列強會談正式廢除各國在華的治外法權，逐一洗刷晚清以來中國蒙受的外交屈辱。

在任上，宋子文一直忙于籌措軍費，忙于經濟恢復和重建，來不及實施他對國家建設的完整構想。更為遺憾的是，這種努力再三地被軍閥混戰、外來侵略、國共內戰所打斷。

1947年，國共內戰炮火之下，他終因無力應對惡性通貨膨脹，以“身敗名裂”的方式黯然下臺。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消”，他的努力和失敗，是那一代接受過西方文明的精英群體推動中國社會現代化的集體命運的寫照。

我們試圖重新審視這位民國財政高官所背負的“罪”與“罰”。在內憂外患的時代，作為體制內的經濟高官，他參與構建了與中央集權配套的國家資本主義體系，也是新型官商企業的始作俑者。

他是這個體制的既得利益者，也無力逃脫“體制”加諸他個人的信用危機與身心傷害。

人是歷史的囚徒，宋子文無力跳開時代的局限，去做另一種更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