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煤價格再并軌懸念

在糾結的電煤價格雙軌制上，煤電矛盾越來越難以收場，2008年和2011年先后爆發全國大電荒。

被煤電頂牛整得焦頭爛額的發改委，在今年煤價大幅回落時，謀劃電煤價格并軌，甩掉為電煤“定價”的苦差。方案涉及煤電聯動、鐵路運輸等諸多改革環節，從傳出的8月底，一直被翻炒至今。

其實早在2002年，電力體制改革啟動時，電煤價格并軌就做了探索，然卻因種種因素半途而止。時過境遷，不同的時間會否有不同的結果？

糾結的市場

10年不輟，年年皆飆的煤價，今年換了風向。

年初，環渤海市場熱值5500大卡電煤平倉價約為800元/噸，之后一路跌蕩，10月中旬，價格已徘徊于640元/噸。而且往往有價無市。據統計，10月10日，全國重點電廠電煤庫存超過9000萬噸，存煤可用天數為31天，創歷史新高。

此般景象直追2008年金融危機沖擊后的凄涼，山西某煤企副總沈言國慶后路過京藏高速河北宣化段，小車時速居然可以跑到120公里以上，“往年密密麻麻的都是拉煤進京的貨車，今年只能偶爾看到一二”。

煤電之爭中，屢處下風的電企上半年逆襲市場。沈言向《南風窗》表示：“現在煤企顛著屁股往電廠跑，電廠對煤質挑肥揀瘦，扣噸數、拖貨款等這些老招，比上輪煤市差時變本加厲，好像是煤企這幾年搶了他們家多少錢似的。”

更甚者，大量電企正在撕毀年度重點電煤合同。國內煤市1993年開始市場化，此后電煤價格以市場合同電煤和國家重點電煤合同兩種形式運行，俗稱價格雙軌制。重點合同電煤為保國家電力基本供應，政府制定量價，優先獲取鐵路運力。每年歲末年初，煤電企業集會煤炭訂貨會，簽訂來年煤炭供需合同。

雙軌制生出了價差，也勾起了恩怨。從開始的絕大多數年份，合同電煤價都低于市場電煤，到2002年，煤市漸起，每噸價差已高達20元，煤企早已怨聲載道。當年，電力體制改革啟動，政府決意取消電煤指導價，實價煤電自議。

結果，煤企死咬市場價，電企“無法接受”，會議結束前一天，一單未簽。最后在監管層干預下，電企接受5%煤價漲幅，合同簽約率勉強50%。

之后，煤價10年漲數倍，煤電每年的銜接會幾乎都是火山口，重復著相同的劇情。中國煤炭工業發展研究中心的一位研究員表示，2005年后合同價格基本在會上已無法確定，銜接會的主要目的是確定鐵路運力，所以雙方只定量不定價。

發改委再組織長達數月的定價談判，如2005年歷經3個月反復協商，2009年和2010年都是在5月份才簽訂當年的電煤合同。

2008年，煤價暴漲，環渤海熱值5500大卡電煤價格2007年價格為520元/噸，到7月價格接近1000元/噸。煤電矛盾空前激化，電企拒絕購煤發電，當年夏季爆發了2004年后第一次全國大電荒，2011年，因同樣的原因，再度爆發全國大電荒。

30年河東30年河西，今年電煤市場價深幅回調，接近合同煤價，不少地區已低于合同煤價。電企學起了以前煤企玩法，中商流通生產力促進中心煤炭研究員李廷表示，以前煤價高的年份，煤企也毀約，或者以次充好，變相漲價，讓電企很難受。“電企毀約購更便宜的市場煤，現在監管層也不好說什么，只能默認。”

半途改革

由于國內能源稟賦，火電占總發電量的80%，即使“十二五”后，這種格局也難有根本改變，火電企業電煤燃料成本占整體的70%以上。而每年煤炭消費總量，一半以上是電煤，電煤價格改革扯動甚廣。

2002年，電煤完全市場化推動者的雄心不亞于當年肢解國家電力公司。取消指導價后，發改委在2004年末推出煤電聯動機制，并特別規定“電煤價格不分重點合同內外，均由供需雙方協定”。

2005年、2006年，訂貨會更名，發改委不再組織現場會，改為一天的視頻會議，一周的電煤合同匯總會，首次允許不同所有制、不同隸屬關系的企業參與。到2009年，合同匯總現場會也改為網絡匯總，訂貨會徹底消失。然而直到今天，電煤市場運行實質還在靠有形之手。

發改委能源研究所副所長李俊峰表示，每年發改委對重點電煤合同價都進行嚴格的價格控制，“考慮到煤炭企業運營，也不是不讓漲，為了平衡電企壓力，每年也只準適度漲幅。比如有幾年每噸都是8元、10元，然后再去協調雙方”。

市場電煤價一旦超出電企心理底線，發改委也會臨時價格干預。2008年7月，發改委發文對全國主要港口全部動力煤限價，2011年曾再次對港口市場電煤限價。在2010年底和2011年底，重點電煤合同匯現場會重現江湖，發改委以此來確保煤價，保證履約率。

一頭是五大電力公司為首的電企，一頭是看漲的煤企，一開始的徹底市場化或曰并軌就像無皮之毛。

在重點合同煤的談判桌上，曾參與訂貨會的煤炭人士王勇形容一直存在分散銷售和壟斷采購的對立。“到今天，全國煤炭生產企業仍有8000多家，地方中央煤企并存，前10家煤企產量占比36%左右，煤炭銷售企業更多，而五大電力央企裝機容量占比已超過50%，兩個行業集中度歷來都不可同日而語。”

在一家獨大的國家電力公司時，當時的國家計委至少有3次下發提漲煤價的紅頭文件，都被置若罔聞。廠網分離后，王勇認為集中采購并沒有也難有多大改觀，如五大電力公司在2009年銜接會上一單未簽，或者一起拒絕發電。

國內煤價從2005年開始快速上漲，2002年價差每噸二三十元，2008年后，已多次超過200元。許多煤企都在喊為國家做貢獻，王勇表示，煤企就靠煤價博弈，其實地方煤企不會聽國家發改委多少指令，他們參與重點電煤合同，真正所圖的是鐵路運力，這就是為什么在多次銜接會上，重點電煤合同量都超過發改委的框架。

中國電煤集中西北，電廠多在東南沿海，運力幾乎是煤企最稀缺的資源，也是影響煤市的核心因素之一，而發改委握有鐵路運力，它每年協調鐵道部，根據重點電煤合同，向每省分配運力。

發改委推行煤電聯動，在很大程度上平撫了電企。2004年、2005年、2006年，電價均有上調，在2007年前，五大電力公司都有較好的盈利能力。

由此促成煤電和諧。

新政謀變

然而局面越來越難以控制。

上述研究員表示，今年國內煤炭消費量超過35億噸，電煤18億噸，其中重點電煤合同量7億噸，與之前僅重點電煤合同動輒就占總消費量的一半相比，發生了根本變化。

而且國內煤市與國際進口煤市場形成價格聯動，該研究員說：“煤價越來越市場化，重點合同煤實際上也跟隨市場價波動，去年底重點合同煤價已接近600元/噸。”

這一點在2008年尤為明顯，當年國際煤價處歷史高位，受雪災、奧運會等事件影響，市場電煤價躥升，重點合同煤價也水漲船高，火電行業2007年還盈利600多億，2008年虧損300多億。

瘋狂的煤價改變了煤電雙方談判主動權，電企開始大規模、高頻率哭窮，鬧電荒，而發改委在穩自己的后院，2008年以來，發改委忙于四處限價，穩通脹，保電量。

今年電煤價下跌，也并非是“限價”作用，王勇認為主要是國內經濟放緩，火電發電量繼續下降之故，“其實目前電煤市場已經是供大于求了”。

被折騰得焦頭爛額的發改委，今年幾乎沒公布任何關于電煤價格的條文，而是在重新考慮電煤價格并軌。

據了解，發改委新方案有三大內容，一是以2～5年的中長期合同取代之前一年為期的煤合同，二是中長期合同價完全由煤電雙方協定，三是電煤價格改革有一整套方案，除了電煤并軌機制外，還有鐵路運輸和電價配套措施。

市場馬上分化為兩派，多數人士都支持電煤價格并軌，走市場化之路，目前雙軌制價差最大的危害是滋生一連串大量倒賣重點合同煤的腐敗。

李廷說：“電煤價格市場雜亂干擾了政府調控，扭曲了煤電兩個行業，早該壽終正寢了。”

而李俊峰則明確反對并軌，他認為目前煤炭、電力都未私有化，反而不同程度地存在壟斷，特別是電力沒有充分競爭的空間，完全市場化，也不可能形成合理的定價機制，反而是像被叫停的煤電聯動一樣，煤電雙方達成默契，電價一漲再漲。

化解煤電矛盾，無非是“計劃煤、計劃電”與“市場煤、市場電”兩條路。目前做不到把煤炭恢復為“計劃煤”，注定不可能恢復到“計劃煤、計劃電”。

似乎只能走“市場煤、市場電”，但由于從電企到電網，煤電各環節成本難以理清，而且國家往往有通過電價調控通脹的考慮，目前“市場電”難度非常大，最好的辦法是嚴格監管電煤價格。

李俊峰表示，目前國家不是急于并軌，而是要清理煤價里面的不合理成本。目前煤價里運輸成本幾乎占到一半，不合理的鐵路部門費用，還有各種地方稅收，這才是真正要改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