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好聲音》能走多遠？

沒有揮舞的熒光棒，也沒有瘋狂投票的粉絲團，浙江衛視音樂類節目《中國好聲音》開播后第二周（第二期），收視率高達2.8，力壓近年各項選秀音樂節目。

網絡上，《中國好聲音》中的優秀選手的演唱片斷廣為流傳，在國內六家視頻網站的點播已超過3000萬次（數據來源：vlinkage）；馮小剛、姚晨等微博大號在新浪微博上更是不吝推薦。這檔新鮮出爐的節目，風頭一時竟蓋過兩岸的綜藝節目之王《非誠勿擾》和《康熙來了》。

而這一切的發生來得很突然。中國觀眾對電視音樂選秀類節目的深刻印象，更多還停留在“超女”、“快男”時期的興盛，以及近年來的雖層出不窮卻普遍疲軟的境況。

“好聲音”原產于荷蘭，在被引進美國后大紅，并最終在中國落地為浙江衛視的《中國好聲音》，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迅速攻城略地。而脫胎于湖南衛視 “超女”的《花兒朵朵》，作為傳統音樂選秀電視節目正在進行中的代表，與新生力量《中國好聲音》狹路相逢，又將何去何從？

入戲

7月25日，遠在上海西區的華東師范大學體育館，《中國好聲音》的錄制在一個嚴格受控的半封閉環境下進行著。和這些年“超女”、“快男”等音樂選秀節目內場不斷擴容的趨勢相反，《中國好聲音》在體育館內區隔出的錄影棚，只能容納不到400名經過挑選的現場觀眾。

連續十小時，20位參賽選手連軸亮相，來自臺灣的導演操著一口濃濃的臺灣腔，不時敲打著現場觀眾的神經，“第x排的這位大叔，請你上身坐正，不要在座位上把胯部突出！”、“那位小哥，請你摘下帽子可以嗎，那樣出現在鏡頭里不好看！”

其實，掠過現場觀眾的鏡頭，在電視播出時絕大部分被刪去。《中國好聲音》在電視上呈現的是“一個故事一首歌”模式下的緊湊節奏，每集不到80分鐘的內容，素材量卻近1000分鐘，擯棄了粉絲的參與，也少有選手之間的直接PK。

當天的錄影，甫一登場的女歌手頗有些來頭，曾為北京奧運主題曲錄制過小樣。她在劉歡面前唱起《you and me》時，毫不怯場，劉歡也躍上舞臺與其合唱。

“唱得好，再過幾個小時倫敦奧運就要開幕了”，要不是四導師之一的庾澄慶一語點醒，現場觀眾還未意識到此刻的時空穿越。兩天后播出的節目里，《you and me》成了應景的高潮。

策劃的提前量和剪輯的高片比，是這檔原產于荷蘭的節目制作精致的秘訣之一。《好聲音》（The Voice）被引入美國僅兩年，就成了挑戰選秀類節目霸主《美國偶像》（American Idol）的最大競爭對手。這也是浙江衛視在國內選秀節目普遍陷入萎頓之際，拍板引進“好聲音”的緣由之一。

《中國好聲音》另一大亮點是“導師”這一角色的設定。在傳統選秀節目中，嘉賓往往在主持人的協助下，扮演對選手吹毛求疵的角色，現在則轉變為爭相拉攏選手入隊。在耗資千萬元打造的音場中心，劉歡、那英、庾澄慶、楊坤四位導師，坐在價值80萬元的轉椅上，每一次轉動即意味著選手的一次成功機會。

從背對選手的“盲聽”，到導師轉過座椅，吼出“I want you!”每個來到現場的選手，在導師面前只有一首歌時長的過場。每一首歌的間隙，四支助理小分隊一溜小跑地上場，圍著劉歡、那英等四位大牌“導師”，補妝、講解。而被選中的學員，將有機會通過后期專程開發合作，迅速實現市場化運作，包括將學員的歌曲制作成彩鈴，甚至是開辦演唱會等。

一位選手演唱完畢后退下舞臺。劉歡拉著左手邊的庾澄慶，聊得意猶未盡，還在為剛下去的那個音樂劇演員把流行唱擰巴了而惋惜，轉眼又感慨一個聲線酷似吳青峰的選手，“早兩年出來，火的就是他了”。另一邊的那英手扇個不停，不時大咧咧插進哥倆的對話。

才播完三期，總是被恭維“我們一家都喜歡你”的劉歡，已經被死死貼上“家長會會長”的標簽。而他本人也成了《中國好聲音》只重聲音的活招牌。

節目組最先與劉歡談妥之后，牽帶出那英、庾澄慶和楊坤的這套評委班子，可謂生、旦、凈、丑俱備。身負音樂專業教師身份的劉歡唱“白臉”，被那英擠兌成“嚴重不隨和”。劉歡自言“認識哈林（庾澄慶）有２０多年”，后者“最不愿被說成是劉歡、那英的同輩”，自是一副熟稔臺灣電視娛樂的綜藝咖。

在電視上動不動掉幾顆“鱷魚淚”的楊坤，被娛記們私下議論為“憑節目博出位，意外收獲歌手生涯第二春”。錄影棚里，他倒是最安靜的一個。輩分低于另三位“導師”，又被塑造成“北漂草根”，他有些孤零零地歪在轉椅里，手攥一張白紙條，似地默念著什么。

紙條上羅列著提問綱要，由現場工作人員休場間歇遞到導師手中。楊坤那個“三十二場全國巡回演唱會”的老梗，成為其他導師攛掇選手一起擠兌的笑料。

有評論認為，搞定這四位大腕，《中國好聲音》已經成功了一半。超級評委是這個音樂類真人秀大片中極為關鍵的一環。試想，這四位重量級音樂人物在屏幕上插科打諢、撒嬌賣萌，伴隨著煽情的現場音響效果和夸張的肢體動作，讓觀眾熱血沸騰已經不是那么難辦到的事情了。

爭議

《中國好聲音》的走紅，從第一期開播，爭議不斷，音樂選秀節目《花兒朵朵》，也卷入其中。

從最初登場的東北女孩黃鶴，光著腳和那英對歌，《中國好聲音》的舞臺就發出了一個強烈的信號——“積極、樂觀、真摯、勇敢”，承載著“正能量”的好詞，一股腦地從各方評論中涌出，甚至連廣電總局也發來賀電，稱賞其“導師是頂級的，來唱歌的老百姓的聲音也是頂級的，做到了關照現實和注重品質”。

做過電臺DJ的媒體人平客在微博上表示，最初發現《中國好聲音》時，也曾熱切期待它“比超女走得更遠”。因為“它讓我看到了在我們這個不公的社會，小人物可以走上大舞臺”。

但在徐海星等選手被爆出屢打悲情牌、有意隱瞞乃至篡改身份的消息后，這一切好像正在變味。第一期最具爭議的焦點人物徐海星，早在今年6月參加青海衛視的音樂選秀節目《花兒朵朵》，進入成都賽區十強時，臺下曾掛出“爸爸與你同在”的標語。而在《中國好聲音》現場，又為圓剛剛去世的父親遺愿，完美演唱《自己》，劉歡感動至灑淚。

而青海衛視《花兒朵朵》卻潑來冷水，稱徐海星6月份時曾以“爺爺病危奶奶病重”為由退賽。徐海星獻歌亡父的舉動被爆是“故伎重演”。

負面不斷爆出。亮相《中國好聲音》首播的選手，自稱指甲店老板的黃勇，被曝是曾簽約齊秦公司的專業歌手；務農為生的選手則被爆是富二代……

從拍案驚喜到怒言相向只在轉念間，有網友感嘆，“自己的眼淚太廉價了，情感嚴重貶值，就被他們給消費了。”平客在微博上鼓動，“真人選秀如果真有夸大或隱瞞身份的造假，我建議大家給荷蘭版權公司發郵件打電話投訴”。

到底是誰放大了選手的悲情以博眼球？浙江衛視在《中國好聲音》首播后召開新聞發布會，指出徐海星當時從《花兒朵朵》退賽，是在《花兒朵朵》節目編導授意下為之。但青海衛視的工作人員至今保留著徐所發“爺爺病危、貓也發瘟”的短信，認為徐退出《花兒朵朵》，其實是浙江衛視策動下有預謀的退賽。

雙方各執一詞。浙江衛視的宣傳總監陸瑋暗示，此事出于同行間的相互拆臺。青海衛視的品牌總監劉朝暉對這種說法不屑一顧，“我們還是只會和20強選手簽約，違約條款800萬，徐海星只是一個40強”，并力邀本刊記者去長沙觀摩《花兒朵朵》全國總決賽。

對于《中國好聲音》的操作方法，劉朝暉頗有保留，“他們說白了就是把一個準專業水準的歌手先打成屌絲，渲染其在社會上辛苦打拼的悲情，讓不知真相的觀眾驚為天人。但挖了一個徐海星，哪能個個歌手有那么多苦逼事兒？”

除了選手的誠信以及節目組的疑似過度操作，《中國好聲音》還面臨著“炒剩飯”的質疑。其舞臺上有不少參賽選手有多次參與選秀節目的經歷，有的則已經從事職業歌手多年，《中國好聲音》無非是將這些并不新鮮的面孔重新回鍋。

業內人士認為，“炒剩飯”現象背后，是中國的選秀已經從甲方市場變成乙方市場，從平臺市場變成選手市場。據《南都娛樂周刊》報道，如今的選秀節目，報名往往很冷清，有的選秀節目曾遭遇全國海選分賽區第一天報名為零的狀況。某衛視品牌節目，全國海選時自愿參加的不超過500人，某賽區只有20人，因此某衛視與當地電視臺簽下協議，必須保證2000人報名，事實上仍然很難。

從“徐海星被挖事件”，或許多少能解釋兩家電視臺對選手的明爭暗奪。

徐海星之后，從《花兒朵朵》出走《中國好聲音》的，還有亮相第二期的汪洋。這位原本在《花兒朵朵》選秀舞臺上玩原創民謠的歌手，在《中國好聲音》導師面前竟然唱起上世紀９０年代的勵志流行曲《我的未來不是夢》。

《花兒朵朵》的導演馬力慨嘆，“這根本不是在展示音樂，而是在展示那個平臺的夢想。”

暗斗

7月27日晚，長沙。比《中國好聲音》遲兩個小時，就是《花兒朵朵》全國總決賽第四場的直播。2011年廣電總局限娛令頒布后，這類脫胎自“超女”的音樂選秀節目都被趕出了黃金檔。即便如此，《花兒朵朵》還曾在去年創下過2.38的高收視率。

現場上千號觀眾，三分之一是拉家帶口的周邊居民，有如消夏乘涼會的閑散，和《中國好聲音》錄制現場的處處緊張，恰成對比。一過午夜十二點，經不住困的老人孩子就提前離場。

雖然觀眾人手一套投票器和助威工具的“標配”，但自從場內外短信互動的模式遭到限制后，自是難比2005年“超女”動輒百萬人投票的氣勢。全場最奪人眼目的一小撮人，是舉著“步步為瑩”熒光牌的楊鈺瑩的粉絲。

《花兒朵朵》還沿用部分湖南衛視的轉播班底，評委里也有“快男”的當家評委包小柏這樣的老面孔壓陣，舞臺上視覺效果很花哨，黑人舞團的大白牙不時閃得現場觀眾一陣會心大笑。熱鬧歸熱鬧，卻難以復制當年“玉米”、“涼粉”的瘋狂。

《花兒朵朵》的導演馬力嘴上仍不肯松口，“我們的節目模式不一樣。《中國好聲音》的評委是在進行角色扮演，刻意展示戲劇沖突。我們是一檔選秀節目，注意力放在選手身上。”這種明爭暗斗的較量，處處可見。

話雖這么說，但節目組還是搬出了二十年前的第一玉女楊鈺瑩，寄望她多少頂住那邊廂四位導師的風頭。選手在臺上ＰＫ，評委席上的楊鈺瑩趁著燈光暗下去，掏出小鏡子，動手補妝。一曲終，聚光燈對準她的臉時，燈光熄滅處的黑人伴舞團又摸黑登場。直播的前臺也是后臺，戲劇在各個角落輪番上演，置身現場好像在看一部不時露出穿幫鏡頭的老電影。比起 《中國好聲音》錄影空間的“簡”，《花兒朵朵》現場則是元素堆加的“繁”。

那些“全國十強”的孩子往臺上一站，更難阻止觀眾們對號入座，“這個有點像周筆暢，那個有張靚穎范兒”……直播結束，全國十強“花兒”們在后臺，圍坐在監視器前回看舞臺效果。一張張稚嫩的面孔，略有些驚魂未定地看著鏡頭里的自己。

從“超女”到“快女”，選秀節目面臨明星出產的萎縮，馬力也不否認，《花兒朵朵》這兩年來出品的選手極少能讓人記住。“我們是一個８０后屌絲導演加一幫９０后小屁孩，對抗八國聯軍。這兩年的選秀沒有一個當紅炸子雞，我們也想改變從選秀到一夜爆紅的軌跡。”

李宇春們當年的成功不可復制，選秀節目和唱片產業的關系，至今仍定位在“篩選和輸出音樂人才的通道”。言及此，馬力也頗為羨慕《中國好聲音》的模式，“他們完全是一套引進的模板，已經綁定了一家公司，然后和中國移動也綁定了音樂彩鈴的合作，最終會導向演唱會。但這個平臺能為歌手提供多大的空間，恐怕不好說。”

浙江衛視副總監杜昉毫不掩飾挑戰的意味，“曾經的超女是非常棒，０５年的超女更是一個里程碑。但當李宇春成了馬車的時候，我們要看下一輛跑車是誰。”

在他看來，“超女”模式所塑造的選秀歌手審美定式，已經限制了音樂人才的發現。“要是周杰倫現在出現在選秀舞臺上，恐怕連１００強也進不了！《中國好聲音》就是一檔反選秀的音樂節目。至于做什么國內綜藝節目的老大，也不是我們想要的。我們想為中國樂壇找到一個新模式。”

《中國好聲音》能比傳統選秀節目走得更遠嗎？十三月唱片盧中強態度謹慎，“我贊同《中國好聲音》在傳達‘不要千篇一律地唱歌’的理念，但我看好的僅僅是節目的形式，并不相信對音樂行業推新人能帶來怎樣的影響。”

對于音樂選秀類電視節目，2005年曾擔任“超女”評委的科爾沁夫曾說過：“當時的超女，一開始來參加的人真是喜歡唱歌，很單純，穿個破鞋就來了，突然紅了。后來不一樣了，大家奔著紅去了。”

這句充滿宿命感的話背后，也許在某種意義上，也能回答諸如“ 《中國好聲音》是否能比傳統選秀節目走得更遠”這類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