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界有人自稱先鋒派。既然立派,就要獨樹一幟,自成體系,那么先鋒派的標志是什么?它與傳統的、現代的所有詩歌的根本性區別在哪里?我估計任何一個對理論和實踐負責的人,都不敢說自己搞清楚了。我只是感覺,一些人在概念上把先鋒派和先鋒性混淆了。“錯把他鄉作故鄉”。
其實“先鋒派”和“先鋒性”是有本質區別的。在我個人看來,“先鋒派”是一種封號,或者是一種商標,它認為自己是一道工藝流程完備的生產線,產品生產具有一種固性和專屬性。而“先鋒性”則不同,它是詩歌藝術成就的內在性要求,或者是一種評價和今后詩歌發展的追求方向。因此,它具有廣泛性,不專屬于哪一個派別,而是任何一個派別都要追求的一種藝術境界,是自己對自己藝術審美提升的內在要求。它一直處在發展過程中,不是蓋棺定論一次性定格。它具有多處目光聚焦的定性,而不是趨于獨家視角的定于一尊。因為,任何一種東西一旦進入壟斷,就會走向反面,所以我們把中國的哪個詩人或哪個詩派定名為“先鋒詩人”或“先鋒派”,實際上是給其畫了句號。因為它不可能永遠“先鋒”下去。包括胡適、郭沫若、艾青、郭小川,包括很多我們尊為大師的人物,他們盡管創造了輝煌,但也不能讓其所有的作品都享有先鋒的封號,不信的話可以去翻翻他們的詩作。你會發現良莠不齊,就像山高水低一樣自然。好詩總是有限,大師也逃不出這個“周期律”。
因此我們不能把“先鋒性”當帽子。“先鋒性”只是應藝術消費需求而產生的一種詩歌創作和生產的目標值動力。從詩歌創造過程來看,“先鋒性”就是一種手段、一種工具,這種手段和工具是因人對好詩歌向往所設定的一種追求模式。不具有專屬性,不能由某個派別壟斷,但凡壟斷了,是詩歌的悲哀,也是壟斷者的末路。
我覺得,“先鋒性”應該是建設中的破壞者,它的出發點和著力點應該是一致的,就是要通過建設中的破壞,最終實現建設。就像現代城市發展中的拆遷和新建,是嶄新對沒落的取代,是“芳林新葉催陳葉”。“先鋒性”不是打碎一切就完了,而是打碎一切之后還要建立一個全新的文學藝術環境,建立一個能夠代表時代方向,或者能夠為大多數人接受的共融性歷史走向。這是“先鋒性”的一個重要的任務。這種任務沒有終結點,它隨時都是開始。永遠是過程,有走不完的路。從這個角度上看,它的任務叫探索,不管成敗都要行進于詩歌藝術創造的全過程。用小平的話說是摸著石頭過河,但摸索的過程中詩人不能遇小橋流水不見,視蓮花出水為空。筆尖落墨滿眼曲折,向晚迎風盡是悲憤。好像世界沒了陽光,到處浮動晦氣,世風落盡,人心枯死,冷冷清清,凄凄慘慘。于是詩歌寫得極近陽痿,文筆俗得如戲床笫。作為一名詩歌藝術的創作者,你的作品只能插在自家的花瓶里孤芳自賞,與廣大的藝術消費者的消費水準相去甚遠,你的創作理念,和你在詩歌中進行的探索,最終只是為自己的愉悅而愉悅,浪跡為詩歌藝術長河中不被大家所認可的東西,這種“先鋒性”就是自娛自樂的夜郎自大。所以“先鋒性”要著眼于藝術生命力的可持續發展,而不是借助罵藝術、反藝術、偽藝術、褻瀆藝術等小聰明和小手段,在某一特定時段或特定場景下,靠唱反調,悖常理,爆冷門去吸引眼球制造轟動效應。借此形成的關注和聚焦不叫共鳴。不信你去網上點擊陳冠希三個字。你馬上就明白共鳴和聚焦的本質區別了。錯把他鄉作故鄉是很低級的錯誤。自命先鋒的人怎么會把智商降到這樣的水平呢?
另外,“先鋒性”不該講出身論的。“先鋒性”是不同詩歌體裁、不同流派詩人在詩歌藝術創作中實現自身突破的共同追求。每一種體裁的詩歌,每一個詩人都可以在藝術創作的自我否定中實現藝術升華。硬要說哪一種詩歌就是“先鋒派”,或者說哪個圈子里的詩人就是先鋒派,你就犯了出身論的錯誤。“文革”中我們為此吃盡了苦頭。于這堵南墻上撞了頭的人,難道還想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嗎?我舉個例子,唐詩、宋詞是我國詩歌藝術發展的鼎盛期,但你能不能說它就是中國詩歌藝術的“先鋒派”?能不能說這一時代的詩人和作品都具有先鋒性?我認為不能,因為先鋒是要走在前邊的。而古體詩已經被現代詩取代了,現在還有多少人寫古體詩?當然我們不能否認那時出現了許多好詩,這些好詩在當時就體現了先鋒性。所以詩歌藝術的先鋒性是以好的詩歌作品來體現,而不是以詩歌體裁、詩歌流派或某個詩人的自身來體現。 “先鋒性”不具有固定性和專屬性,任何流派、任何人不可能吃一口唐僧肉,就長生不老,先鋒到底。有高峰就有低谷,有上坡就有下坡。在整個詩歌創作過程中,每個詩派、每種詩體、每一個詩人,要讓自身保持“先鋒性”,就必須躋身社會,順應規律,在不斷探索和用于自我否定的過程當中體現“先鋒性”。
從這個角度上看,先鋒性是在不斷的死亡中再生,是一種血與火洗禮的鳳凰涅槃,探索性就體現在這個過程中。就詩歌藝術而言,朦朧詩派、草根詩派、田園詩派最初出現都具有先鋒性,但紅旗能夠打多久,取決于詩歌藝術的影響力,而不取決于你所戴的那頂帽子。所以誰是先鋒派之爭,是誰都無法揭曉,誰也不能蓋棺的一道無終結課題,還是留給歷史這個老人和時間這個裁判去完成。各個詩派和麾下的詩人們還是把精力用在筆尖或鍵盤上。力透紙背,多寫好詩。你是否先鋒?讓自己的作品去問。
寫到這里,我認為對“先鋒性的理解和評價應該用最簡單的字,就是一個“好”。“好”就是最大的權威性,而且這個“好”是沒有宗族房派的,比如我看田禾的《駱駝坳的表姐》,一下就激動起來。是泥土塊砸過來的感覺,這是很農民的“先鋒性”。再比如看倉央嘉措的詩,600多年前寫的,現代年輕人在手機里傳來傳去,不知就里的還以為網絡寫手的處女作。從古到今,不論你寫古體詩、現代詩,也不論你是朦朧詩派還是田園派,關鍵是寫得好,能成為打燈籠的人,照亮一片夜空,或在某一方面獨樹一幟,讓人感覺風景這邊獨好。
但現在的人們對詩歌現狀普遍不滿,認為今后的中國詩壇再也不會產生大師。對此我贊同一半,反對一半。我說得更武斷一點:從某一流派或某幾個精英詩人中誕生詩歌大師的時代永遠過去了。如果非要推舉大師,我認為每一首體現“先鋒性”的好詩就是我們要頂禮膜拜的詩歌大師。為什么呢?因為造神和信神的時代過去了。當今的中國與過去不一樣了,過去是精英教育,“一片明月照姑蘇”,天之驕子可以吃小灶。現在是全民教育,大學生、研究生、博士后多如過江之鯽。如果當年的詩歌大師們能于夢里回來游游,在電腦上瀏覽一下業余詩人的專業創作,我敢斷言,會羞愧得把那些吹捧自己的書來一次自覺的焚書運動。這不是說過去的大師們退步了,不行了,而是教育普及了,一小部分人向大多數人認輸。這不是悲劇,是喜劇。說明時代進步了。每個人都可以立地成佛。當每個人都可以立地成佛的時候,神對每個人而言不再是神了。就這一點看,詩歌已經由精英寫作走向了大眾寫作。這是詩歌創作由普及到繁榮的新型發展歷程。這樣一種境況下我們讓心靜下來,去掉偏激,戒除浮躁,于思考中用慧眼去審視。是鮮花就澆水,是罌粟就鋤掉。
時間是最無情的殺手,它不認你是誰,也不認你的名聲多大,它只認作品,你寫出的不是詩,不為社會和人民認可,遲早是要進冷宮的,時間不會含糊。藝術的眼睛不會含糊。一個好的詩人站立起來,是讀者讓他站立起來;一個假詩人倒下去,是時間讓他倒下去。詩人一定要清醒,探索的路上允許摔跤但不要摔得起不來,甚至離開了路,去懸崖邊摔跤。
責任編輯 王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