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蘇明秀時,我正在出神,她把一本書狠狠地拍在桌上。我看了一眼,那是一部描寫一個幸運兒成長歷程的作品,反映良好。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問她:“干嘛這么用勁?”她咬牙切齒的回答:“我恨夏陽!”憑著我獨有的敏銳感覺,我知道她所說的是真的。
出于好奇,我調查了蘇明秀,她是宜昌市致遠中學的學生,比我小一歲。其實,我此時也應該坐在教室里全神貫注地聽講,然而天生的性格注定這些行為發生的概率為零。倘若說我不離開學校,倒也不會成為今天的小寫手。對于蘇明秀背景的了解,大概只有這些,除此之外,還有就是她是個女孩子。而我的好奇遠不只如此,我最想清楚地是她為什么要恨夏陽,所以,我踏著沒來得及融化的積雪,來到致遠中學的校門前等蘇明秀。
從小到大我最討厭等待。在學校,每次考試后等成績,補課時等老師,看甲A足球賽時排隊等著買門票,折磨夠多了。離開學校后我發誓不再等待,卻沒想到,我犯戒竟是為等一個女孩子。我想我的腦子千真萬確進水了。
我看見蘇明秀隨著放學的人流走出來,眼睛紅紅的。我走過去,站在她前面,她愣了愣,說:“啊……真巧!”我說:“真巧!”
然后我們便沿街道走去,通過談話,我才知道她的家庭不和,父母天天吵著離婚,她生活在支離破碎中,按理對于陌生的我不應該抖露家底。后來。我問她,她說她當時抑郁得要死,又沒有人聽她傾訴,并且我長得像她小時候養的兔子,那只兔子整天懶洋洋的,終日不務正業,卻和她親密無間。我反駁說兔子的正業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直到撐死。我說話的時候,感覺自己是個替死鬼——兔子的替死鬼。
蘇明秀開始把我當成鏡子,把所有的苦難和不快都拋給我。她讓我每天去接她,拉著我順著灰褐色的斷墻前行。時而用手迎接從天而降的雪花,時而出神地研究寒風中的松柏,時而在道路上溜冰,或者,向我訴說她學校的奇聞怪事,她從小到大的喜怒哀樂。表情變幻莫測。
她打電話給我。我說你有好事才不會找我,肯定又讓我充當出氣筒。她在電話那頭大叫,你來不來?不來我就把你當兔子!我說我去我去,馬上就到。因為蘇明秀對待兔子一般是每天洗三次澡,除白菜和青菜什么也不喂。這猶如法西斯集中營般恐怖,我妥協了。
我乘車前往。宜昌道路狹窄昏暗,冬季路面時刻都濕漉漉的,從頭到尾,仿佛舊上海重現,建筑都陰沉著臉,亂七八糟的廣告牌讓人眼花繚亂。我坐在車里目不轉睛地看著閃過的行人,突然世界開始旋轉,從古至今的歷史似乎在我眼前一眩,然后一黑……
我出了車禍!
世間萬事難預料,一小時前我還活蹦亂跳,一小時后就住進了醫院。我記得我數學老師說過,一個人中五百萬大獎,相當于出門被車撞七次,我被撞了一次,抽獎起碼也中幾百元。另外,讓我吃驚的是,我張開眼看見的是堆積如山的鮮花和水果籃,有的還掛著題詞,無非是祝我早日康復。我只覺得頭“嗡”地大了。
第二天,我正津津有味地吃著水果時,蘇明秀眉開眼笑地飛進來,手里提著飯盒,安慰我要注意營養,說醫院的飯哪里好吃,專門為我做了山珍海味,我感激涕零,但還是愿意去吃白菜和蘿卜。蘇明秀打了我一下,臉還在笑,發現了墻角的水果籃,便上前去看,突然變了臉色,二話不說,甩門而去。我被驚傻了,半天回過神來才想起來她恨夏陽,而我,就是夏陽。
自從蘇明秀離開后,我變得沉默了。不知為什么,也不知何時,我與她之間產生了微妙的感情,見不到她,心就空蕩蕩吊在半空中。我知道她恨我,但希望她在我身邊,打我也好,或者讓我再出一次車禍,一了百了。小說不寫了,每次拿起筆也寫不下去,覺得自己徹徹底底的崩潰了。為了擺脫這精神上無盡的摧殘,我出院的首件事,便是踏遍高新區的大街小巷尋找蘇明秀。但我一無所獲,捕捉到的全是空氣。在街上總是以為她就在身邊,向我哭訴她的難過。
最終,我下定決心,闖進了致遠中學,闖進了蘇明秀的教室。她正坐著發呆,我徑直走過去,拍拍她的課桌,問:“你為什么不理我?”
她站起來,與我直視相對。
“因為你是夏陽,因為你寫幸福的文章!”
“那又怎么樣?”
蘇明秀抽泣了一下,
“因為我不幸福,我沒有人愛,所以我恨你!”
我無話可講,漸漸變的安靜。周圍盡管聚了很多人,但這是我和蘇明秀兩個人的世界。我舒了口氣,心平氣和,一字一頓地說:
“我、喜、歡、你!”
一個月后,我要回襄城,蘇明秀送我到車站,親眼看我上車,向我招手。我抹去車窗上的水氣,清晰地看著宜昌,看著蘇明秀。冬日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影子慢慢拉長,構成明與暗的鮮明對比,是幸福和生活的圖畫,蘇明秀是他們的主角,至少我承認這一點。
其實,被人恨、被人愛都是一種幸福,因為至少有人記得你。
(編輯 喬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