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未到離別時

如果最近經濟界有什么新詞的話，Grexit無疑是最熱的一例。如今這個由希臘“Greece”和出口“exit”縮略而成的新詞，正被廣泛用來討論希臘退出歐元區的可能性。

雖然希臘退出歐元區并非新的話題，因為從3年前希臘引爆歐債危機以來，這一說法就未中斷。只是當最近的變化讓人們意識到危機的深重時，人們才發現，原來“希臘退出”并非危言聳聽，而是可能出現的現實。

變化開始于5月6日的希臘議會選舉。這次正常的議會選舉，卻出現了出人意料的結果。過去38年來一直輪流執政的新民主黨和泛希臘社會主義運動（泛希社運），在選舉中一落千丈，總共只獲得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選票。

齊普拉斯的豪言壯語

“選舉開始時，齊普拉斯領導的左翼政黨聯盟觀點比較模糊，沒有提出退出歐元區的問題，只是說要對現有的緊縮政策與歐盟重新談判。對于更喜歡享受生活的希臘民眾來說，3年的緊縮影響很大。”希臘雅典華人報紙《中希時報》總編輯汪鵬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在移民希臘多年的汪鵬看來，債務危機爆發后，原本可以與西歐、北歐國家媲美的民眾福利受到了大幅影響。

《中希時報》是一份服務在希華人的中文報紙，去年年中以前，享有希臘新聞部郵費補貼的每份報紙只需1毛1分歐元郵資，而現在補貼停止后，郵費上漲了10倍。成本的上升，給《中希時報》帶來的是版面減半，訂閱量打折。當然，在希華人的銳減，也是銷量受影響的直接原因。

在雅典一所中學教書的梁婕，原來每月有1500歐元的收入，現在減少了三四百，而以前每年14個月工資，現在也不敢想了。原來享有的醫療保險，現在不僅沒有了，還被要求直接支付現金。

“為什么用同一種貨幣，德國人和希臘人從事同一種職業，工作一樣的時數，他們的工資是我們的3??4倍，而說我們福利高呢？我想這也是很多希臘人憤憤不平的原因之一。”梁婕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反彈不僅在剛過去的這次議會選舉中，更多的是經常充斥于國際新聞中的希臘示威活動。

“罷工、示威是希臘的傳統，這除了因為活動易于申請，是民主的表現之一，也在更深層次上反映了希臘面臨的難題?！蓖豉i說。

齊普拉斯的主張在厭倦了危機的希臘民眾當中贏得了支持。他們認為，正是保守的新民主黨和泛希臘社會主義運動這兩大傳統政黨將希臘拖入了危機。

盡管希臘施行了財政緊縮、進行了債務重組，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仍估計，該國公共債務總額與國內生產總值之比在2013年將達到160%，比2008年高出50個百分點。

這個國家陷入了厄運循環。失業率從2008年5月的7%飆升至2012年1月的22%，同期，25歲以下人群失業率從21%飆升至51%。

5月17日，民調機構“脈動”公布的調查結果顯示，激進左聯獲得了22%的支持率，比5月6日選舉時又高出5個百分點以上。這一數據領先于兩大主流政黨新民主黨的19.5%和泛希社運的13.2%。

齊普拉斯主張實施一攬子刺激方案來提振希臘經濟。這位對“羅斯福新政”和奧巴馬經濟刺激計劃倍加推崇的政治新星，還曾呼吁撕毀希臘目前以緊縮換取貸款的協議。

在今年2月，希臘聯合政府與歐盟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達成的新一輪救助協議中，繼續實行緊縮措施，是希臘獲得援助的先決條件。

按照救助協議規定目標，希臘政府必須在6月就額外削減預算110億歐元達成一致。如果激進左翼聯盟支持下的新政府拋棄救援協議，歐盟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就有可能暫停向希臘提供維持政府運轉所需的貸款。

“歐洲切斷對希臘的資金援助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歐洲這么做，希臘將拒絕償還債務。”齊普拉斯說。

最后的六周

齊普拉斯似乎是在跟希臘的歐洲債權人比誰的膽子更大。但這個國家的現實也許比他想象的更糟糕。希臘副總理塞奧佐羅斯·潘加洛斯5月12日說，除非希臘繼續實施備受爭議的緊縮措施，否則該國的國庫資金只能再支撐六周時間。

希臘總統帕普利亞斯稱，希臘儲戶僅5月14日一天從本地銀行提取的存款規模達7億歐元，他還警告稱希臘銀行業面臨的局勢“非常艱難”。

擠兌風潮的出現，似乎印證的人們對于市場信心的不足。“雖然銀行業雪上加霜是存在的，但擠兌潮沒有那么嚴重，另外，大額兌換肯定來自于大企業、大公司?！蓖豉i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5月17日，國際評級機構惠譽公司宣布，由于希臘退出歐元區的風險加大，該機構決定將希臘長期本外幣債券評級從B-級下調至3C級。這也是該機構對一個非違約國家所能給予的最低評級。

同時，惠譽聲明說，如果6月17日的重新選舉及組閣再告失敗，那么希臘退出歐元區將成為可能，屆時或將在私營部門及以歐元計價的主權債務上出現大范圍違約。

同樣受到影響的是歐盟對希臘的信心。由于部分希臘銀行資本金不夠，歐洲央行決定暫停向這些銀行提供流動性支持。歐洲央行行長德拉吉也首次公開談到希臘退出歐元區問題。他表示，歐洲央行不會為了讓希臘留在歐元區內而妥協。

隨后，歐盟貿易執委卡瑞德古特稱，歐盟執委會和歐洲央行正在研究希臘若退出歐元區的危急情境。

“歐元區沒有人真正認真地要求希臘退出。但是，對于希臘的緊縮方案或許真該重新考慮，例如希臘債務的利率問題?！睔W洲對外關系委員會歐洲一體化問題高級研究員烏爾麗克·居羅特對《中國新聞周刊》分析說。

“德國還需要做點別的”

雖然，齊普拉斯的激進左翼政黨聯盟受到民眾歡迎，但對于下月將重新舉行的選舉，還存在著新的變數。

大多數的希臘民眾仍然想要保持推行統一貨幣。不久前的一份調查指出，只有11%的受訪者支持重回德拉克馬時代。德拉克馬是誕生于兩千多年前小亞細亞呂底亞王國的貨幣，后來被歐元取代。

如果德拉克馬復活，羸弱的希臘經濟難阻其大幅貶值。刺激旅游業等理論上之利難抵償債務成本上升之弊。

雖然，這種態度究竟會在多大程度上影響選舉結果，目前尚不得而知?！懊鎸o縮，民眾只想結束苦日子，但政黨則需要有長期打算。即使希臘左翼政黨聯盟在下次選舉中獲勝，它仍然會一方面遵守已有承諾，另一方面也會為希臘的長期利益著想，做出選擇?！敝袊饨粚W院歐洲問題專家趙懷普對《中國新聞周刊》分析說。

“希臘想要留在歐元區，但它們想要一種與單一緊縮不同的經濟政策。要么選擇歐盟和緊縮政策，要么就退出歐元區，這種錯誤的二分法，將會不幸地把希臘推出歐元區。”歐洲對外關系委員會歐洲一體化問題高級研究員烏爾麗克·居羅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我愿意再次清楚地重申，我們希望希臘繼續留在歐元區。”在出席于美國戴維營召開的八國峰會前，歐盟委員會主席巴羅佐對媒體說，但他拒絕就歐盟是否準備了希臘退出歐元區的計劃發表評論，“我們只有首選計劃，沒有備選計劃。”

“我們會采取一切措施保證歐元區的金融穩定?！痹趫龅臍W盟理事會主席范龍佩補充說。

對于希臘會不會退出歐元區的問題，擔心還來自于希臘國內層面。

“這完全取決于希臘國內未來的政策問題。雖然競選期間齊普拉斯強烈反對緊縮政策，但一旦上臺，他肯定會調整政策?！蓖豉i說。

同樣，歐元區的問題還涉及到17個成員國的協調問題，作為歐盟的發動機，德法兩國的態度和立場將會對希臘和歐元區的未來帶來影響。

5月19日，在美國戴維營閉幕的八國集團峰會上，奧朗德不僅向默克爾提出以“促增長”應對債務危機的主張，還大力推銷其歐洲債券方案。奧朗德與默克爾之間究竟能否真正在各自堅持的緊縮與增長間找到平衡，不僅未可知，還對歐元區能否推行進一步救助希臘的措施產生了影響。

“奧朗德試圖推銷他的‘緊縮并非足夠’論，也贏得了歐洲其他領導人，如蒙蒂、德拉吉的支持，這會讓法德之間在促進增長方面形成共識。默克爾已漸被其嚴格緊縮政策所孤立。事實上，這對于希臘在歐元區問題上的爭論，以及希臘左翼聯盟主張都有幫助，它們認為單獨采取緊縮政策并不奏效，德國還需要做點別的。”歐洲對外關系委員會歐洲一體化問題高級研究員烏爾麗克·居羅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事實上，默克爾在處理希臘是否留在歐元區的問題上，一直走在歐元區領導人前列。

據《紐約時報》報道說，5月18日晚，德國總理默克爾在給希臘總統帕普利亞斯打的一個電話中引發外交風波。當天，希臘政府發言人齊奧德拉斯通過聲明講述默克爾與帕普利亞斯當天的通話內容。

聲明說，默克爾在致電帕普利亞斯時希望希臘6月17日舉行的議會重新選舉能產生一個有效運作的政府。她“還向總統表達了一些想法，有關希臘民眾是否愿意留在歐元區應舉行全民公決，與議會選舉同時舉行”。

默克爾的公決暗示惹怒了希臘人，引發希臘國內強烈批評聲，在緊縮問題上各執一詞的希臘主要政黨罕見地齊聲炮轟德國干預內政。

盡管隨后德國對此予以否認。但是，“希臘選舉，實際上是對這個國家是否留在歐元區的一次全民公投?！睂τ诩磳⑦M行的希臘議會選舉，德國《明鏡》周刊一針見血地指出。

“如果希臘退出，不能說對其自身就有利，更別說，從法律上和政治上尚不能確定它何時以及如何重回歐元區了。對于歐盟來說，希臘退出將是一個政治和經濟上的巨大沖擊，將會切實傷害到歐盟在世界上的長期聲譽?！睘鯛桘惪恕ぞ恿_特說。

希臘的主要債權國德國必須做出的選擇是，要么大步邁向讓很多德國人感到恐懼的一體化，要么走向充滿危機的未來，要么現在就進行可怕的解體。沒有哪種選擇是可以令所有人滿意的，但歐元區必須變成一個更強大的聯盟。

在持續喧囂的政治博弈之后，希臘的議會選舉，讓希臘和歐盟反思，為擺脫危機采取一種更加突出增長，更加平衡的政策。

“希望6月17日以后，希臘有穩定的政府，改變我目前的苦日子?！闭劦揭院蟮纳?，希臘雅典的會計師黛茜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齊普拉斯也說，“我們國家的法定貨幣是歐元，所以要切斷聯系不是那么容易；退出歐元區會產生多種負面后果；那不是我們想要的，不是我們正在謀求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