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不相信眼淚

去年冬天俄羅斯的大雪一定十分嚴寒。所以，十年來在莫斯科廣場的最大規模民眾抗議，都必須暫時撤退；此后又兩度的抗議都無法扳倒普京，讓他在3月初的總統大選中再次回鍋擔任總統。

只是，這次的總統普京，已經不是多年前剛上臺的普京。寒冷的俄羅斯冰雪正在溶化。

當年，俄羅斯剛經歷1990年代蘇聯解體后的混亂，剛看過醉漢葉利欽的無能和金權寡頭的橫行，KGB出身的硬漢普京于是成為希望與改變的象征。

普京確實很受歡迎，原因除了不斷攀升的石油價格（他上臺時是每桶27美元，現在是116美元）提供了充裕的財政資源，讓他可以以繁榮交換民眾的支持，另外就是民眾對于1990年代混亂的恐懼，而深深渴望穩定─國營媒體也不斷將1990年代描述為俄羅斯史上最黑暗的低段，而強調一旦沒有普京，俄國會重新陷入那個黑暗。

普京自稱其統治下的俄羅斯民主是“管理式民主”，但事實上是典型的威權統治。在葉利欽時代，財富的來源是寡頭，在普京時代卻是官員的政治權力，因此造成俄羅斯普遍的嚴重腐敗。

普京體制看起來建立在強大的國家機器力之上，但這其實是一個“失敗的國家體制”。因為腐敗的官僚組織各行其是。莫斯科時報就說，“普京的忠誠體系是高度建立在他的官僚去掠奪和受賄的能力上。”

普京政府雖然不斷教育民眾，要他們相信政府，實際上俄羅斯的國家機器無法提供許多基本的公共服務，如健保、教育、司法正義等。

當前的俄羅斯本質上就是一個人治的體制。美國知名政治學與法學教授Stephens Holmes說，普京決定重回克里姆林宮，其實證明了普京體制的脆弱，而不是強大，因為其他人無法真正保障他的利益可以被延續下去。

另一方面，十年俄羅斯的成長確實培養出一批中產階級，他們有了經濟資源，開始痛恨政治的腐敗；他們有了網絡，開始獲得更多政治信息。

然后，2009年的金融風暴對俄羅斯的經濟造成了打擊，民眾開始抱怨生活；總統提出一些改革承諾，卻遲遲沒有實現。去年9月，時任總理的普京和總統梅德維杰夫宣布他們將要交換位置；11月底統一俄羅斯黨正式確定要提名普京競選總統，這讓民眾深感羞辱與憤怒：政客們竟然可以如此玩弄政治權力，完全看不起人民。

這種不滿在12月4日的國會選舉爆發出來：這場選舉原本就排除真正的政治競爭，國營電視也不斷為執政黨宣傳。反對派也努力反制，一個知名博客在選前就叫大家可以投票給任何政黨，除了那個“小偷和罪犯的政黨”。

選舉結果是統一俄羅斯黨的得票率從64% 降到50%，專家估計實際上要更低一些。在首都莫斯科，官方數字是統一俄羅斯黨拿到46%選票，但專家估計只有30％到35％。

更讓人們憤怒的是看到了網絡上流傳的許多政府做票的畫面，各種離譜的數據也讓人質疑，例如在車臣，統一俄羅斯黨的得票率是99.5%。然后，他們在寒冬中走上了街頭，高喊“俄羅斯不需要普京”。

面對民眾不滿，普京和他的聯盟確實也承諾要進行政治改革，例如恢復之前取消的省長選舉，提出更多政策支票來收買民心，尤其是對鄉村、公務員和老人，包括在1月就增加軍隊的薪水。另一方面國營電視更激烈地攻擊抗議者。最終普京拿下64%的選票而獲勝；而在莫斯科，卻只拿到47%，首次沒拿到過半選票。

顯然，雖然普京將繼續執政，但俄羅斯人已經看到寧靜白雪覆蓋下的灰色。

在勝選的群眾大會上，普京流下了眼淚說，“我們打贏了一場公開與誠實的選戰?！比欢?，選后的抗議群眾卻高舉了一個標語（這是1980年代的蘇聯電視劇劇名）：“莫斯科不相信眼淚”。

普京時代或許還沒真正結束，但這個冬天確實是一個結束的開始。

張鐵志

臺灣作家，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博士候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