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在很多人的財富觀,真是到了《紅燈記》所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地步。我們賺的錢都流血流汗。每一分錢,如果上面沒有春秋人汗水,我都不要。”作為春秋航空、中國首家廉價航空公司的創始人,董事長王正華有著很強“紅色、共富”情懷。在這位老共產黨員看來,企業家的財富相當程度上只是偶得,應屬社會,主要應用于成就事業。“人喜歡這個事情,就像馬克思說的,把勞動看成生活的第一需要,這就是共產主義的未來,我們這些人現在已經享受共產主義了。”
“我只是財富的管理員”
《董事會》:在某種程度上價值觀決定命運,財富觀是價值觀的重要組成。對你來說,擁有多少財富才算“夠”?
王正華:對我來說,一個月幾百1千就夠個人生活了。一些公司分大灶中灶小灶,我們公司從來沒有,你的腸胃難道因為地位高了就精致一點?何苦呢。感覺這種人很可悲。我一直保持比較健康的生活:錢用來干事業,吃飯在食堂,5-7塊一餐(接受完《董事會》采訪,王正華帶領公司CEO張秀智去了食堂用餐)。
我不喜歡那些奢侈的名牌,比如LV包,我很反感,這是文化侵略,賣一萬兩萬,要我說一個塑料材料制作的包100差不多了;你非要說這是品牌,那500夠了。我在公司內部公開反對用這種奢侈品。我的一個高管從國外帶回LV包,我說你用這種包,無形中是渲染西方的價值觀,宣傳奢侈浪費的生活。后來她買了個3、4百塊的包,我看背得也挺好,LV包現在不知扔哪了。那些曾經拿槍拿炮外侵的西方國家,現在換了一個手法,叫世界名品,我們一些年輕無知的孩子背著LV感覺有身價,那是一種荒唐。現在人的虛榮心太重,同時財富分配不勻,兩極分化非常嚴重,這是擾亂社會不穩定的因子。你買個包2、3萬,我們航友賓館的孩子月薪2、3千,他會怎么想,對社會怨恨吧?這種名品,宣傳上說是拉動內需,我認為是對共和國的不忠誠,是破壞共和國穩定的一個因素。有人說你們要不要品牌?我說要,適當的,1倍、2倍溢價了不起了,我們現在1倍都做不到,利潤20%就不錯了。有人說我是極左的思想,我說西方現在不拿槍拿炮了,使上了文的手段。
《董事會》:作為春秋航空創始人,你現在只擁有三成股權,大量股份讓職工持有,為何做出這種安排?
王正華:在公司的財富分配上,我原來主張搞全員所有。為此我曾經專門寫過一個報告,送到國家體改辦,一直送到吳邦國同志手里。后來體改辦跟我說這行不通,因為人的覺悟沒有極大提高,對財富的使用上就會有很多弊端。當時有些企業試行了這種全員所有的方法,結果董事會開不起來、做不了重大決策。實際上,這樣的想法屬于科學社會主義前的一種烏托邦。他們建議,“你應該擁有主要的股份,這樣才能對企業有發言權,集中權力做你想做的事。你們這樣的小企業最好持股51%,至少是30%。”
最后我接受了30%,70%分給了員工,最多的時候分到近500人。不過,現在上市就遇到了麻煩:股權過于分散。上市過程中還遇到了一些問題,明明這些股份是送的,但一些人不這么認為,要求企業高價贖回。有個退休職工說,王總我對不起你,你罵我無賴、沒良心也好,但這次我要“自私”“昧良心”。現在回過頭來看,當時體改辦的建議還是對頭的。
有人說30%太少,容易攤薄稀釋,后來訂立了一致行動人條約,我掌控了80%以上的投票權。有人說,如果一開始就大量持股就不需要這么做。我認為不一樣,財富對我來說,后面多一個零還是半個零也就這樣。錢給大家了,大家就會感到是企業主人,這樣會有很多好處。當然,這其中也會有一些弊處,但我認為利大于弊,分股權還是應該的。
《董事會》:財散人聚,這樣的觀念怎么形成的?
王正華:從小父母給我良好的教育,到社會上,20世紀50、60年代給了我非常良好的人生觀,我真誠地接受了,然后一直實踐入黨誓言至今。所以我認為這是應該的,是一種必然。相比之下,財富歸誰所有帶有很多的偶然性。
因為改革開放的機會我得到了這部分財富。如果說我有一點財富,除了自己生活必需以外,其余的僅僅是造物者讓我看管的,我只是一個財富的管理員,僅此而已。當然,企業發展要有財富作為基礎,但這不能成為自己奢侈生活的理由。為了以后的發展,我會進一步去用好這些財富。財富最后還是歸社會的,個人沒有權力去奢侈、去糟蹋它。
拋棄價值觀遲早破產
《董事會》:你兩個兒子均已入職公司,如何保證春秋航空企業的可持續傳承?
王正華:我的責任是影響他們,最后結果他們決定。父母、黨教育我的,我不僅自己這樣做,也這樣影響我的后代。孩子們從小就知道要關心社會、別人。后來,我拿出5萬元人民幣給他們到美國、日本留學,這在不少人看來是天方夜譚。大兒子到美國,他媽媽經常想辦法塞他錢,他不接受,認為應該靠自己。我同事出差美國回來罵我,說虐待兒子。說他和溫州人以及墨西哥人住在地下室,臭烘烘的,打工端盤子,生活非常艱苦。唯一區別的是床頭上掛著西裝,還擔任這個餐館的政府公關,這是他打的第二份工。
人活在地球上,首先得了解最底層的人是怎么樣的。大兒子在家時不做飯,有一年我去美國看他,他說25分鐘做三餐一湯。他同時打開3個煤氣灶,做飯、煨湯、炒菜,真地就這么做了。他告訴我,在學校里誰不能自立,誰的父母給很多錢而不是自己賺的,就會被看不起。現在兩個兒子在公司,別人絕對不會覺得他們大手大腳,看不起人,因為他們肯到最底層生活,路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我跟公司的骨干和我的孩子說,將來公司是你們的,但是如果把我的理念扔了,比如奮斗、遠慮、節儉、感恩這些,不是我老王吹牛,你再多的金山銀山都經不起。上一代傳下來的,只有辛勤耕耘才會有收獲,否則收獲就少,直到最后敗落。春秋能不能存在下去,是你們要不要讓她存在下去,要的話就必須奮斗、遠慮、節儉、感恩,如果扔掉這些,破產是遲早的。日本個別大企業為什么敗落下去?道理很簡單,他們受美國人的影響——那種會工作、會生活的文化侵略,像五、六十年代,父輩們那樣去奮斗的精神差了。
《董事會》:這樣的價值觀,如何在企業中深入人心?
王正華:首先我們做領導的要真從內心為這個公司、社會和這個國家。我們賺的錢都流血流汗。每一分錢,如果上面沒有春秋人汗水,我都不要。我在公司內部倡導誠信經營。旅游、航空業,大家你欠我、我欠你,三角債,欠的是天昏地暗,我堅決不欠。另外,我嚴格禁止逃稅漏稅,像飛行員的稅,前兩年有人查了,有的大公司交5%,我按規定交20%,在競爭環境下這就非常厲害了,幾百號飛行員,每個人多交十幾二十萬。
在對社會負責的基礎上,我們還要對員工負責,給員工的薪水跟外面差不多應該高一點,這是我的目標。員工畢竟是社會的人,社會該承擔的部分不可能全部由企業來解決。我們前幾天還在討論,工資、福利能不能定得再高一點,高了是不是有效,有多大效,高多少是好?這都很難確定。就像現在的希臘,敢用歐洲美國人的那套理論把錢分光,財政寅吃卯糧,這怎么可能?他不可能像西方列強那樣再去掠奪世界。
人心,就像小平同志曾經說過的那樣,抓起筷子吃肉——原來飯都吃不飽,放下筷子就罵娘,沒完沒了的。所以國外現在有一種理論叫“損失厭惡”原則,比如減少1000的福利,比給他3000的福利,那種情緒是無法同比的。
其次,你自己要身體力行。我們主張,員工在最困難最苦的場合下領導應該出現。所以公司規定,刮大風下大雨下大雪領導一定要到現場。航空,不能光看空姐飛行員,大量的人在一線很苦的。逢年過節,我們要求所有領導都在一線,回去吃年夜飯把員工扔下來是不被許可的。春節期間,原則上所有干部都不放假,在一線。我從年初一到現在基本在公司,我也喜歡這個地方。人喜歡這個事情,就像馬克思說的,把勞動看成生活的第一需要,這就是共產主義社會,我們這些人現在已經享受共產主義了。年三十晚上我到食堂,和大師傅一起商量,保證一線的干部職工大年三十的深夜12點也能吃到熱飯熱菜熱湯。年初一,我這個將近70歲的老頭早上4點就起來,在現場送最早的航空。吃完早點,我去跑旅游部門的營業點。下午再去一些最困難的員工家慰問,我個人給他們一筆錢。有些人住在棚戶區,一定要心里有他們。晚上繼續忙。我把這天的行程放在公司內網上,告訴大家我也忙了一天。當然,我還是沒完全做到同心同德,我們公司現在最大的缺點是人治。
《董事會》:我們看到公司一樓大廳有個2012年許愿墻,至少有3個員工希望多發年終獎。
王正華:員工希望年終獎分多一點,這很正常,人有自己的財富欲望。不過,奮斗后錢不是花光的,所以我在企業文化里,第一講奮斗,第二講遠慮。春秋旅行社為什么能夠成立航空公司就是遠慮的結果。我們從2平方米的小亭子開始,是最小最窮的旅行社,1994年成為全國旅行社第一,原因是我們的錢到手了,享受一部分,大量的放在以后的發展。2004年,全國18000家旅行社純利大概3億,很可憐,但那年我拿出3個億辦春秋航空。錢怎么來的?一定是大家干出來、省下來的。所以2004年打破民航壟斷,我就有可能辦航空,否則就不可能。
“接班人不僅僅是我的兒子”
《董事會》:關于傳承,你似乎還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說法。
王正華:有次我們夫妻在飛機上,我說萬一發生什么事情,還是立個遺囑,不要弄到孩子們為了財產怎么樣。后來我寫了個東西。
如果公司辦下去,誰將來能比較好的為這個社會去經營這個財富,股份當然應該交給誰,但是作為生產資料去使用,不應該作為生活資料使用。如果變成生活資料,還是應該回歸社會。那次寫遺囑時,我也注明了。至于接班人,我經常說,不僅僅是我的兒子,還有我們的一批年輕人——像公司CEO只有40多歲,跟了我20年,這代人都有希望實現我們現在的夢。
《董事會》:作為一個備加關注中國前途命運的老黨員、老企業家,在國家深化改革、轉型發展的新時期,有什么最想說的?
王正華:我們國家現在一個最大的問題是官員的信仰危機。我們入黨的誓言,黨員是不是很認真地去執行了?如果誓言都不算數,那還算是一個黨員么,嚴格意義上,連一個大寫的人都不是。我說這些話,可能大家覺得不合時宜。
真的要把心放在這個國家!我真地想寫信給相關國家領導,可能大家會笑話我,我們現在各級領導掛在嘴邊的是要“同心同德”。作為公務員的子女可以去發達國家學習、考察,但不允許拿人家的綠卡。確實應該讓各級官員把入了他國國籍的子女通通召回來,不回來的免職。因為你掌握著共和國的權力,自己的子女卻拿著人家的公民證,你讓老百姓如何和你“同心同德”?只要這些環節解決得好,哪怕我們的民主化進程晚一點——我們這個勤勞、吃苦的民族真的應該成為世紀的NO.1。關鍵還是看我們的領導是不是真的能和老百姓同心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