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者岳宣義青春不分歲月 夕陽依舊向好

所有的資料都會告訴你：他是一個詩人，也許應該和他多聊聊詩歌。其實，詩歌只是一種感情的寄托，真正的精彩是他筆下的人生。

采訪前一天突然接到電話，老部長生病了，采訪時間無法確定。七十歲的老人了，可以理解，但采訪時他還是如約而至。握手的那一瞬間，才發(fā)現(xiàn)老人并不老：紅光滿面，聲音洪亮。

岳宣義曾擔任中國人民解放軍河南省軍區(qū)政治委員、濟南軍區(qū)政治部副主任，原中央紀委駐司法部紀律檢查組組長。但他更是一名戰(zhàn)士，一位詩人，亦是公益法援的引領者。現(xiàn)在的他被人們親切地稱為“老部長”，一個真正“夕陽無限好”的老人。

“躍馬橫槍長征路，

來日沙場相逢”

這出自岳宣義的《西江月》。他是一位詩人，所以當自衛(wèi)還擊保衛(wèi)邊疆之戰(zhàn)勝利結(jié)束時，他揮筆寫下了這首詞。

“昨日硝煙未抖，今朝聚會羊城。恰是木棉花正紅，英雄笑談狗熊。

高舉一杯美酒，敬告九泉戰(zhàn)友；躍馬橫槍長征路，來日沙場相逢。”

回首三十多年前，他對于戰(zhàn)爭的記憶依然清晰。每一個時間、每一個人物、每一個細節(jié)，對他來說都歷歷在目。

1979年那場教訓“小霸王”的自衛(wèi)還擊保衛(wèi)邊疆作戰(zhàn)、1998年的長江抗洪搶險、2003年的防治非典，建國以后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戰(zhàn)役”，岳宣義大都遇上了。

1962年，岳宣義高中畢業(yè)，被保送到北京上大學。其時，臺灣領導人叫囂“反攻大陸”，臺灣海峽形勢驟起緊張。19歲的岳宣義響應黨“上學服從參軍”的號召，毅然投筆從戎，從一名戰(zhàn)士成長為一名將軍。無論歲月如何流逝，講起戰(zhàn)爭總是讓他興奮不已。“打仗是關(guān)系生死的事情，細節(jié)都能記得清楚的呀。”他說，“團長、政委打過仗，其他人都是第一次上戰(zhàn)場，頭三天誰不害怕呀？三天以后，掌握了點規(guī)律，大家的膽子就大了。這個炮彈、子彈從哪個方向來，離自己多遠，大體上能判斷出來。”

《高山下的花環(huán)》，這部老一輩人都不會忘記的電影，正是這位老戰(zhàn)士回憶的起點。《高山下的花環(huán)》講述的正是自衛(wèi)還擊保衛(wèi)邊疆作戰(zhàn)中某連隊的故事。1984年，作為某師政治部主任的岳宣義參加了總政文化部在北京召開的這部電影公映前的征求意見座談會。他說，電影中的人物和自己所在部隊發(fā)生的故事都能對上號，“電影非常真實地反映了部隊的情況”。

“比如影片中的‘小北京’，就是雷軍長的兒子，犧牲了。我們五十四軍一零六師師長張志信就一個兒子，在他所在師的三九零團五連當戰(zhàn)士，也犧牲了。這個連就犧牲一個人，把師長的兒子給犧牲了。一個是軍長，一個是師長，‘小北京’有原型。

又比如影片中砍甘蔗的靳開來，挨批評，最后犧牲了。我們團七連的一排長叫冷賢清，部隊出境的第二天，他就砍甘蔗。當時按照國內(nèi)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執(zhí)行政策紀律，不準損害群眾利益。我是團政治處主任，就宣布給他個行政嚴重警告處分。當時交通很差，物資一時供應不上，又在異國作戰(zhàn)，沒有老百姓的支持，餓著怎么打仗呀？為了保存戰(zhàn)斗力，三天以后，我們領導就不吭聲了。在以后的戰(zhàn)斗中，這個排長犧牲了。‘靳開來’有原型。

影片中有個高干子弟叫趙蒙生，一說要打仗，媽媽就活動把他調(diào)走了。我們團宣傳股有個干事，他的父親當時是北京總部機關(guān)某軍級單位的領導。部隊接到作戰(zhàn)命令沒幾天，他就調(diào)到了武漢軍區(qū)機關(guān)去了。當時大家也有反映，怎么一打仗，他們高干子弟就走了，他們的命就比我們的命值錢？過了一段時間，武漢軍區(qū)政治部首長來檢查部隊的戰(zhàn)備情況，有人匯報了這件事。沒過三天，那個干事又打著背包回來了，跟著我們打了一仗。‘趙蒙生’有原型。

再一個就是影片中的連長。連長不是有一張欠賬單嗎？我們團八連指導員易善舉，四川奉節(jié)人，在戰(zhàn)斗中負重傷。我派汽車把傷員烈士從前線接下來的時候，他們躺在汽車上，我看到易善舉的腸子流出來了。當時他還活著，后來在送醫(yī)院的途中犧牲了。他就有個欠賬單，欠八百多塊錢的賬。那時候八百塊錢是個大數(shù)。連長也有原型。”

“您還參加過1998年的抗洪搶險？”

“嗯，參加了1998年長江抗洪。我還受國務院委托，去青海抗擊過非典呢。”2003年，那一年，岳宣義整整六十歲。

“在和平時期，幾十年沒有聽到槍炮聲的情況下，能夠參加一場戰(zhàn)爭，有硝煙的和沒有硝煙，保衛(wèi)國家領土完整和人民生命財產(chǎn)安全，是軍人的榮幸。”岳宣義說，“在黨和國家有危難的時候，作為一名共產(chǎn)黨員，一個戰(zhàn)士，我是沖鋒在前的。”

鏗鏘有力！這不是一名剛?cè)胛榈膽?zhàn)士在宣誓，而是一個七十歲的老人在回憶。我好像自己也回到了那個戰(zhàn)火紛飛、激情昂揚的時代。

“法援大門朝難開，

有理無錢請進來”

“紅塵世界皆丘壑，來者毋需分對錯。雄鷹展翅最開心，駿馬奮蹄零淡漠。

無名小草擁天樂，微弱燭光多閃爍。驀然回首望春風，美麗金蓮花扮作。”

這是岳宣義為一名無手公益律師郭二玲所填的《木蘭花》詞。

岳宣義剛剛從汶川回來不幾天。他去那里主持召開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第三屆理事會第四次理事長辦公會議，走訪了重建后的災區(qū)。

尚未落座，這位老部長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開始講述這次的汶川之行了。他興奮地說：“那里災區(qū)變景區(qū)，家園變花園，農(nóng)民變居民，歷史前進了五十年哪！”如今的岳宣義是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的理事長。他說：“我們是啥？我們就是幫助那些沒有法律飯吃的老百姓‘要飯’的。”

岳宣義是四川人，離開家鄉(xiāng)40多年，說話依然帶著濃重的川味。他說：“經(jīng)濟發(fā)展到這個程度，一個縣里連一個律師都沒得，有些不可思議。所以，我們搞了個‘1+1’的活動，讓那里的老百姓得到法律的幫助。”

據(jù)岳宣義介紹，到2009年，全國還有212個縣沒有律師，還有不少縣律師資源嚴重短缺。“那么，我們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就和共青團中央商量了個辦法，從2009年開始，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每年從東部幾個省（市）招募志愿律師，共青團中央從應屆學法律的大學畢業(yè)生中招募大學生。一個律師加一個大學生，叫‘1+1’，到那些沒有律師的縣和律師資源嚴重短缺的縣，志愿服務。”

“這些人很高尚。”岳宣義稍微停頓了一下，“再加個詞：很偉大。他們拋家別子，從東部奔向西部，奔向艱苦的地方，去為沒有法律飯吃的老百姓無償?shù)靥峁┓煞眨泻芏鄤尤说墓适隆！?/p>

郭二玲，這是岳宣義常掛在嘴邊的名字。她幼年失去雙手，本應受到大家的照顧，卻在大學畢業(yè)后通過國家司法考試，當上了一名公益律師。

岳宣義曾經(jīng)去內(nèi)蒙古考察并看望過她：“知道郭二玲住在什么地方嗎？她在一家私人小旅館里租了一間不到8平米的小房間，釘死的窗戶、一張床、一個小電視、一張桌子。使用的是公共衛(wèi)生間、公共洗漱池。她為了節(jié)省，夏天那么熱，一周跑到大街上的公共浴池去洗一次澡。她沒有手，冬天洗衣服，冰碴子把雙肢磨出了血。但這個女孩子非常堅強，她感到很快樂。她說從小沒有手，從小學讀到中學，讀到大學，獲得律師資格證書，家里和社會上這么多人來幫助她。她現(xiàn)在就要做法律援助，幫助別人，回報社會，回報人民。”

七十歲的老人了，經(jīng)歷過太多的事情，卻依然被一些事情感動著。他說，我們要把郭二玲的優(yōu)秀事跡深度宣傳一下，讓更多的人知道她，也為整個社會的道德建設做貢獻。

七十歲，依然精神抖擻，經(jīng)常下基層。今年四月份，他到了貴州省的施秉縣，一個苗族、布依族聚集區(qū)。他說，他見到了一個叫任向東的志愿者律師，安徽人。他已當了兩年志愿者，因為太優(yōu)秀，縣里不讓他走，叫他當縣長助理。五月份，岳宣義又去陜西、四川調(diào)研。去年，他去了湖南湘西的保靖縣，到了黑龍江的牡丹江市、雞西市，還到過內(nèi)蒙古。法律援助對于岳宣義來說是個新領域，他需要深入實際，調(diào)查研究，總結(jié)經(jīng)驗，指導工作。

岳宣義說，這些律師除了辦案，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留下不走的志愿者——培養(yǎng)本土的法律人才，既輸血，又造血。

“法援大門朝難開，有理無錢請進來”，這是岳宣義今年初提出來的口號。他說：舊社會是“官府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我們把這句話反過來，翻新，并作為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的價值追求。“你們在座的，如果錢花不完，就捐給我們吧。”我問他，什么樣的人才能夠得到你們的援助呢？他大笑，“如果是老板，肯定不符合條件的呀”。

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已建立十多個專項基金。岳宣義一一數(shù)著：有農(nóng)民工法律援助專項基金，還有老年人、殘疾人、婦女兒童、未成年人法律援助專項基金。再早以前，還有對日索賠法律援助專項基金等等。去年以來，我們又和中華民營企業(yè)聯(lián)合會合作，建立了維護民營企業(yè)合法權(quán)益法律援助專項基金。建立空巢老人、留守兒童法律援助專項基金……都在考慮之中。

近年來，各國之間對于海島的權(quán)益之爭愈演愈烈，尤其是我國的南海海域，周圍各國無視我國主權(quán)，想搶占海島。岳宣義所在的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正在建立保護海島專項基金。

“用一句簡單通俗的話來說，我們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是為沒有法律飯吃的老百姓要飯吃的。”

“要把有理沒錢的老百姓請進來，我們要有錢才行，如果我們也沒錢，那是請不進來的。所以，我們就得募資”，岳宣義說。

去年的郭美美事件使得整個公益慈善業(yè)陷入了信譽危機。這位出身司法部門的老部長帶領著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很快走出了信譽危機的陰影。對于捐款的來源與去處，他們每季度向社會公布一次。他說，我們珍惜每一分善款，自我感覺良好。高度透明的機制讓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免遭了質(zhì)疑。

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300多個志愿者律師奔赴中西部的200多個縣，最遠的到了西藏、青海、新疆。

老部長說，他近期要去西藏，那里有許多志愿者在等著他。

他的老朋友閻正老師說：我也去。

國藝大師閻正是岳宣義的同齡老友。對老朋友的采訪，閻正老師也到場了。采訪過程中，兩個老朋友聊得興濃。“你知道嗎？那兒的秋天最好。”“是嗎？我這個人到一個地方就想鉆屋子里面寫東西。去過很多地方，但沒看風景。比如，多次去黃山，就是沒上山。不過，這次我得去看看。”“去做個全面體檢吧，我?guī)湍懵?lián)系。”“不用，我從來不體檢，也沒生過大病。”“一天抽多少支煙？”“三包。”“太多了。不過，根據(jù)我過去的經(jīng)驗，文章寫得精，全靠煙來熏呢。”兩位老朋友就這樣一句接一句地聊著。

老部長身體康健。他向老友閻正老師耳傳著自己的養(yǎng)生之道：每天“三八”：睡八小時覺，喝八杯水，吃八分飽。為共和國奮斗了一輩子的兩位老人，現(xiàn)在終于可以聊聊養(yǎng)生，聊聊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