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南狼事

劉聰博

我40多年沒遇見狼了，早已淡忘了對狼的懼怕、敵視和憎恨，卻勾起了對狼的回憶、惦念和憂慮。

父親說，他小時候劉家臺是原始森林，村莊四周全是合抱的大樹，狼、金錢豹、老虎時常出沒。一到下午，大人就不敢讓小孩出門了，生怕讓野獸叼跑了。大煉鋼鐵時，村上本沒有鐵礦，不煉又不行，便將石頭當鐵礦，不分晝夜砍樹煉石。幾年下來，整山整山的大樹砍光了，留下各種奇形怪狀的焦石。從那以后，金錢豹、老虎很難見到了，就連聽到老虎的吼聲都算稀奇事兒。

狼會學人哭叫。天黑不久，狼就在村頭嗚嗚叫起來，先有幾只狼叫，不一會狼越來越多，“嗚嗚”聲越來越大，忽高忽低，忽急忽慢，宛如大合唱。過一陣子，狼竟然學起女人的哭叫，“哎喲——哎喲！”似乎特別傷心，特別凄涼。靜了一會兒，突然響起“啊哇——啊哇”的哀號，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弱，就像餓極了的嬰兒哭叫著。

狼講復仇。楊家灣一小伙子膽大好奇。有一天，他在山洞發現一窩狼崽，像小狗，很可愛，抱了一只回家玩。父母訓斥：“狼愛子如命，你趕緊把狼娃兒給人家送回去！要不然，老狼會找麻煩的！”小伙子不信。當晚，老狼果然來了，在門板上又抓又叫，折騰了一夜。天亮，小伙子連忙把狼崽送回狼窩。又一天，小伙子在坡上放牛，突遭老狼伏擊，一只眼睛被抓傷，失明了。

狼獵技出奇。它常趁沒人注意的時候，竄進豬圈。有時狼會跳上豬圈房頂，扒開石板，鉆進去，將豬咬死，就地吃飽后，撥開門閂揚長而去。一只狼捉到大豬，叼不動，竟咬住豬耳朵，一邊往林中拖，一邊使勁甩著尾巴趕豬，豬連叫也不敢，乖乖順著狼小跑。

狼并非常勝獵手。家鄉的牛羊常一起圈著，一起放養。牛個大勁大，不怕狼，喜歡護羊。一天清晨，堂兄打開牛圈門，牛羊慌忙擠出，只有大犍牛沒出來，喊叫也沒動靜。堂兄進圈一看，牛四腿前傾，尾巴微翹，頭朝墻角，死死頂著一只大麻狼，狼早就沒氣了。原來，這只狼是從墻上的一個小洞鉆進來吃羊的，沒想到命喪犍牛雙角。

狼和人也會正面較量。大伯父講，他年輕時，有一天獨自進深山砍柴，回家途經雷公田，突感身上一冷，頭發一豎，抬頭一看，十幾只狼從四面圍了上來。伯父定了定神，摔下柴捆，從中抽出一根胳膊粗的樺梨木，緊握手中，站在路中不動，等狼群慢慢靠近時，掄起長棍橫掃，狼“嗷嗷”后退。相持了三四個回合，狼群還不散去。大伯父意識到不能再拖，瞅準頭狼，揮棍打去，頭狼“吱”地慘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跑了。其他狼見勢不妙，跟著逃去。大伯脫險，回到家歇了月余才緩過來。

狼有時偷襲小孩。陜南夏天悶熱，不少人家愛在屋外場院支張竹笆床過夜。謝家莊一年輕媳婦將嬰兒放在屋里的床上，自己在門外的竹床上躺著。半夜，媳婦被“哇”的一聲尖叫驚醒，起身飛跑進屋。一只狼咬住小孩的脖子正往床外叼。她撲上床去，雙手緊緊抱住孩子，一邊使勁向懷里拽，一邊吼叫，硬是從狼嘴里把娃子奪了回來。狼跑了，鄰居趕來了，她才發現自己一絲沒掛。

狼有時連小孩也害怕。我九歲那年夏天的一個早晨，和村里幾家小孩一路去李家坡梁放牛羊。牛羊在山坡上靜靜地吃草，幾個小伙伴在空地抓石子。正玩得起勁兒，突然聽見對面坡上人們大喊：“狼啊！狼呀！快攆狼呀！”我們忽地起身，向山坡望去，一只大狼已靠近羊群。羊“咩咩”叫著慌亂跑向大犍牛。我順勢一手拎了一塊石頭，朝狼跑去。100米，50米，30米，10米……大麻狼抬頭揚脖，兩耳豎立，長尾下垂，一雙黃眼睛瞅著我。我邊上邊喊：“狼啊！狼啊！”只有兩三米了，狼靜靜地望了望我，轉身跑進密林。這是我第一次和狼相遇，從此再也沒看到野狼了。

鄉親們說，現在年輕人大都進城了，村里人越來越少，山林越來越密，野豬越來越多，就是還沒有狼。狼來了，野豬就少了。

狼，你們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