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無論何種權利,當受到侵害無法滿足的時候,都將衍生出請求權以獲得保護。與其說現代法是權利體系,毋寧說是請求權體系。與此相對應,現代民事裁判以請求權為核心展開,并以請求原因、抗辯、再抗辯形成攻擊防御體系。請求權得喪變更的判斷過程也是尋找請求權基礎的過程,同時也是法官的目光在事實與法規之間相互流轉的過程。
關鍵詞:請求權;請求權基礎;請求原因;抗辯
中圖分類號:DF72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1-2397.2012.01.14
引言
在羅馬法actio體系中,實體法與程序法尚未分離,現代意義上的訴權與請求權觀念自當無從產生。羅馬民事訴訟分為兩個階段,在前一程序中先行解決訴權是否存在的問題之后,進入實體審判始有可能。基于此,羅馬法體系又被稱為訴權體系,而非現代意義上的權利體系。羅馬法后期,actio體系日益解體,訴權與請求權隨之分化,逮乎19世紀末期,藉民法巨擘薩維尼之手,現代民法得以以
權利為中心建構理論體系。當權利受到侵害,遂變成訴權以求國家之保護。但是,此觀點肇致權利與訴權模棱兩可,混為一物,與現代法律體系之厘分不合[1]。有鑒于此,溫特夏德則將請求(anspruch)一詞權利化,以學說匯纂型塑現代民法體系,并促成了以請求權為核心的現代民事裁判的構造。本文擬從請求權及其基礎之宏觀判斷著手,經由以請求權為核心的攻擊防御構造,最后以實例解析請求權得喪變更之裁判過程。
一、請求權及其判斷的宏觀構造
(一)請求權及其基礎規范
就大陸法系而言,不論民法典采用何種體例,貫穿其間而作為其核心概念的,都是權利及法律行為。權利指享受特定利益,法律所賦予之力。權利依據其所能享受的特定利益為內容,可分為人格權、財產權、身份權。此等權利,為滿足其利益或為維持其圓滿之狀態,均具有或可發生一定的請求權(Anspruch),得請求他人為一定的行為(作為或不作為)。如果打個比方以描述請求權與權利之關系,則前者是后者發揮作用的樞紐。法律行為則是以想要發生私法上效果(主要是權利變動)之意思表示為要素的一種法律事實。請求權是一種請求他人作為或不作為的權利。這跟我們所熟悉的債權的內容幾乎無從區分。德國的通說也認為請求權和債權之間并不存在實質區別
[注:法源上,actio往往與債務(Oblgatio)等同視之。溫氏便認為Oblgatio即actio。當時的通說也如是說。但是,actio未必限于Oblgatio。],因此如果請求權沒有什么特別之處,或法律中沒有特別規定時,有關債權的規定可以準用于請求權。實際上,請求權產生于債權債務關系、物權關系、親屬關系或繼承關系等基礎權利。而任何權利,無論是相對權或絕對權,為發揮其功能,或回復不受侵害的圓滿狀態,均須藉助于請求權的行使[2]。請求權不僅表明了一種客觀上的實體法上的權利,而且也表明了一個特定人對他人的特定請求可以通過訴訟來主張和執行。《德國民法典》中請求權的概念是由溫特夏德提出來的,旨在藉由這個概念使actio從程序的角度來看是可能的。在溫氏看來,私法權利是第一位的,而通過訴訟程序實現私法程序的可能性是第二位的,說明請求權概念具有一種實體法的地位,同時也表明了“程序上的功能” [3]。法律在某些地方說的不是一種不作為的請求權,而是說權利人可以提起不作為之訴。可以提起訴訟意味著如果權利人可以對法律規定的前提條件提出證明,那么他的起訴將由法院予以受理。這里,涉及到的不是程序法上對某個訴訟的程序上的允許,而是提起訴訟人的一種權利,只要這個訴訟符合法律規定的前提條件。在提起訴訟時,人們總是要問,在原告要求被告進行某種特定的作為或不作為的給付之訴中,訴訟能否成立,也就是說這個訴訟能被法院受理嗎?那么,我們就要審查,根據案件事實,起訴人可以提出什么樣的實體法上的請求權。如果我們不能找到這個請求權或者被訴人提出一個合法的抗辯,那么這個起訴就會被認為是沒有根據而被駁回。審查人必須對能適用于案件事實的全部請求權基礎予以審查。[注:除此之外,請求權的概念在整個法律體系中還具有第二個作用。(參見:卡爾?拉倫茨.德國民法通論(上)[M].王曉曄,等,譯.法律出版社,2007:322,323.)]
法院實務上最主要、最困難的工作,在于認定事實以適用法律。因此法院必須調查證據,發現事實真相,并判斷何者與法律的適用有關,何者無關。質言之,要解決的是誰(訴訟上原告)得向誰(訴訟上被告)基于何種法律規范提出何種請求的問題。為發現可適用于案件事實的法律,一方面必須依據案例事實去探尋法律規范,另一方面則須將法律規范適用于案件事實,因而產生Engisch教授所謂“上位規范與生活事實間來回穿梭的觀察”,或Scheurele所謂“事實認定行為與其法律定性之間的相互滲透。”此所涉及的,乃是一種相互闡明的思考過程,將據以判斷案件事實的法律規范,于經認定的事實上予以具體化[4]。這在法學方法論上甚為重要。此種案件事實與法律規范之間來回穿梭的思考,彼此滲透,相互闡明是實際判案的起點,為法律思考解釋適用之核心問題。在分析案件時,我們的法官習慣于采用歷史的方法,即按照案件事實發展的過程,依次檢討其中的法律關系。民法學者倡導請求權方法,即處理案件應以請求權基礎或請求權規范基礎為出發點。根據這種方法,法官應首先探尋原告向被告主張其請求權的法律規范,即請求權基礎。關于兩種判案思路之優劣,曾有爭論。兩者相比,難分“對錯”,而是何者更具有合目的性 [5] 。就此而言,請求權方法較為可采。其理由有三:一為適合實務需要:在訴訟上所爭執的,多屬一方當事人有無某種作為或不作為的義務,請求權方法適合實務的需要;二為經濟原則:請求權方法有助于對癥下藥,集中檢討各種可能成立請求權基礎的要件;三為保障解題內容的妥當性:可從法律的立場去思考問題,避免個人主觀的價值判斷及未受節制的衡平思想 [5]45。當然,雖然請求權方法更具合目的性,但并不排斥歷史方法。在請求權方法的架構上,歷史方法也有應用的余地,尤其是在需要認定契約是否成立、所有權是否變動的情形。
(二)法律要件涵攝案件事實
如前文所陳,判案的基本構造為“誰得向誰,依據何種法律規范主張何種權利”。判案的主要工作在于探尋可以支持一方當事人向對方當事人有所主張的法律規范。此種可供支持一方當事人得向他方當事人有所主張的法律規范,即為請求權規范基礎(Anspruchsnormengrundlage),簡稱請求權基礎(Anspruchsgrundlage)。尋找請求權基礎,是處理具體案件的核心工作。在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案件是否能夠辦好取決于能否正確尋找到請求權基礎。如果不能正確地找到案件的請求權基礎,法庭辯論將欠缺爭議的焦點,流于各說各話的無謂辯論。只有在明確請求權基礎之上,當事人始能知悉其權利義務關系,律師始能判斷法院見解是否妥當。這種思維應當為每名法官所必備,唯有如此始能養成嚴謹細膩的法律思維方法,也唯有如此,始能維護法律適用的合理性、可預見性和安定性。民法學所考察的請求權基礎的檢查次序是合同上請求權、無權代理等類似合同關系上請求權、無因管理上請求權、物權關系上請求權、不當得利請求權、侵權行為損害賠償請求權,最后是其他請求權。此等先后檢查順位并無對錯之分,主要是基于目的性的考慮,盡量避免檢討某特定請求權基礎的時候,須以其他請求權基礎作為前提問題。換句話說,就是盡量避免在檢討某特定請求權基礎時,受到前提問題的影響 [6]。
法律的適用,乃法的發現,就民法而言,其思考過程通常分為三個階段,即法律解釋、法律補充以及超越法律的法之發現。這三個法律適用的階段雖各自有其思考方法,但不能嚴格劃分,而是一個連續性、移動性的過程。關于法律適用,首先說明的是法學方法論上經常使用的概念——涵攝(Subsumtion),指將特定案件事實(Sachverhalt=S),置于法律規范的要件(Tatbestand=T)之下,以獲致一定的結論(Schlussfolgerung=R)的一種思維過程 [4]149。易言之,即認定某特定事實是否該當于法律規范的要件,而發生一定的權利義務關系。以涵攝為核心的法律適用過程,得以邏輯三段論表現之,即:法律規范T為大前提,特定的案件事實S為小前提,以一定法律效果的發生為其結論R。此種法律適用邏輯構造,可簡單表示為:T→R(具體T的要件時,即適用R的法律效果),S=T(特定的案件事實該當與T的要件),S→T(關于特定案件事實適用R的法律效果)。然而,應當注意,法律規范的要件T通常系由多個要件特征(Tatbestandsmerkmale=M)組成。因此特定的案件事實,必須該當于所有的要件特征,始能發生該法律規范所定的法律效果T=M1+M2+M3→R ,S= M1+M2+M3,S→R。此種思維模式可以成為決定法律效果的三段論法 [5]201。雖然法律適用的形式為邏輯三段論法,其實質則為評價,即對其前提(包括法律規范案件事實)為必要的判斷。在尋找法律規范,進行涵攝的過程中,最重要的是分解法律規范T的要件(要件特征M:m1)和法律效果R,并來回穿梭于法律規范與案件事實之間。涵攝是一項嚴謹、精致、艱難的法學思維過程,一方面須從法律規范去認定事實,一方面也需要從案件事實去探求法律規范,剖析要件,來回穿梭于二者之間,達到完全確信,案件事實完全該當于所有的法律規范要件時,涵攝的工作始告完成,可進而適用法律,以確定當事人間的權利義務關系。
根據羅馬法,裁判官必須首先授予原告訴權,在訴訟的第一個審理階段,法律審階段要聽取被告的陳述。如果被告主張抗辯權,則應把這些主張作為訴狀中審判條件的例外(抗辯權)附加在起訴程式中 [7]。直到今天,羅馬法這種以對抗性訴訟為出發點并區分訴辯的思維方式至今還影響我們的法學方法。當今最為流行的一種案例分析或裁判方法,就是根據請求權進行操作的。只要案件中提出的問題指向那些可能通過請求權達到的目標,比如支付金錢、損害賠償等,那么法官在判案時就應當以能夠發生這些法律后果的請求權規范作為出發點。這些規范就是請求權規范或主要規范,它們的事實構成決定了考察問題的范圍。在這樣的框架內,一般還有其他規范,即所謂的輔助性規范,它們規定了主要規范的各項構成要件是否具備 [8]。如果說民事權利可以分為支配權、請求權、形成權和抗辯權的話,與請求權相對的概念當屬“抗辯權”。一般民法理論都是將抗辯權理解為反對請求權的反對權。反對權的目的在于永久地或暫時地阻止請求權的實施或減弱請求權。抗辯權可以分為三類,永久的抗辯權、暫時的或延期的抗辯權以及限制請求權的抗辯權。這種區分的意義在于僅在不知道自己享有一項永久抗辯權因而履行給付的情況下才能要求對方返還 [8]83。前兩種抗辯權可以永久或暫時阻止法院執行該請求權,法院可以訴無理由而駁回請求權人提出的給付之訴。如果請求權的對方提出一個永久的抗辯權對抗請求權,可以永久地阻止請求權的行使,但請求權本身依然存在,這個請求權仍然能夠由雙方自愿履行。必須指出,有些抗辯可以自動產生效力,而有些則僅僅在被告有相關愿望時才產生。前者可以稱為無需主張的抗辯,而后者則是需要主張的抗辯。比如消滅時效,既是需要主張的抗辯,也是永久性抗辯。這種分類的意義在于,需要主張的事項屬于訴訟中的“抗辯事項”,法官不能依據職權主動進行調查;反之,則屬于法官可以依據職權主動調查的“職權調查事項”[9]。無需主張的抗辯是法定的,還可以分為請求權不發生的抗辯以及消滅已經發生的請求權的抗辯兩類。前者就是權利阻卻或障礙要件,后者則是權利消滅要件。在需要主張的抗辯中,值得關注的是權利延緩之抗辯,即權利行使阻止抗辯。把案件中的各種法律關系分解為各項請求權。用請求權與抗辯權來思考,可以在分析法律關系的時候,將精力集中在更重要的問題上。
二、以請求權為核心的攻擊防御構造
根據辯論主義的要求,作為法官判斷基礎的訴訟資料只能由當事人提出。而當事人提出的訴訟資料又稱作攻擊防御方法,即是請求權發生、變更、消滅的必要的事實主張與證明。其內容主要包括作為請求的基礎而由當事人提出的法律上的或事實上的主張;對對方當事人主張的認可或否認;證據的申請與援用;對證據申請與援用的認可或否認;證據抗辯等 [10]。
(一)請求原因(Klagegrund)
只要被告不承認原告提出的訴訟請求(請求的旨趣),那么原告都必須主張能夠獲得欲求法律效果的實體法規范所對應的要件事實。[注:要件事實即法律構成要件所對應的案件事實。(參見:王亞新.對抗與判定:日本民事訴訟的基本構造[M].清華大學出版社,2002:100.)]換言之,請求原因是作為訴訟標的之請求權的發生事實。反之,如果被告承認該要件事實,原告則不用提供證據證明該要件事實。法官可以根據當事人自認的結果徑直認定該事實,繼而承認原告所主張的法律效果則順理成章。如果被告與原告就該要件事實發生爭議,亦即被告或否認或表示不知道,則原告都必須提供證據證明相應的要件事實。當原告舉證不能達到證明標準的時候,舉證不成功,法官將不得不認為相應的要件事實不存在,或者未發生。換言之,原告將就此承擔相應的證明責任。如果原告的舉證使得法官的心證超越了證明標準,法官將認定相應的要件事實存在,支持原告的訴訟請求。是以,原告為使自己所主張的訴訟請求有理有據而承擔主張責任及證明責任的事實為請求原因事實 [11]。
(二)抗辯(Einrede)
被告否認原告主張的事實,即請求原因事實時,原告就有必要舉證證明相應的要件事實。除了否認之外,被告仍有辦法可以阻卻原告提出的訴訟請求。具體而言,被告可以提出妨礙原告主張權利發生的實體法規范抑或消滅原告曾經擁有權利的實體法規范(權利障礙規定、權利消滅規定、權利阻止規定)所對應的要件事實,亦即權利障礙事實、權利消滅事實以及權利阻止事實以圖說明原告的請求無理由。被告主張上述要件事實即稱為抗辯。被告對所有抗辯事實承擔主張證明責任。被告在否認原告請求原因事實的同時,假定法官認定原告主張事實的情形下所提出的抗辯一般稱為假定性抗辯 [12]。
依據要件事實理論的觀點,抗辯必須與請求原因可以同時成立。具體而言,請求原因事實與阻害請求原因事實對應法律效果的權利發生障礙事實可以同時成立。請求原因事實也可以與消滅請求原因事實對應法律效果的權利消滅事實同時成立。此外,請求原因事實還可以與暫時阻止請求原因事實對應法律效果發生的權利阻止事實同時成立。必須注意的是,此處所講的同時成立,乃是從事實層面上而言,兩者并非水火不容。但是,請求原因事實與抗辯事實在法律效果上卻是無法調和的。也就是說,請求原因事實是為了引發原告所欲求的法律效果,也就證明產生了相關權利。相反,權利障礙事實則是為了證明相應權利并沒有發生。同理,權利消滅事實并沒有否定曾經產生了相應權利,但是該權利也因為出現了權利消滅事實而消滅。權利阻止事實與權利消滅事實一樣,并不否認原告曾擁有某項權利,但因權利阻止事實的存在,原告所主張的權利并不能立即行使 [13]。
(三)再抗辯(Ruplik)
針對被告提出的抗辯事實,原告可以否認。當原告否認被告提出的抗辯事實時,被告則必須就抗辯事實舉證。除了否認,原告還可以針對被告提出的抗辯事實提出新的事實以阻擋或消滅抗辯事實產生的法律效果。換言之,原告可以在承認抗辯事實的基礎上提出反對法條對應的要件事實以證明被告的抗辯無理由。此時,如果被告對原告提出的要件事實有爭議,原告就必須就此提供證據。上述原告必須承擔主張證明責任的事實為再抗辯。[注:有觀點認為,與抗辯事實可以同時成立但并不直接消滅抗辯事實發生效果、最終可以復活請求原因事實發生效果的事實也稱為再抗辯。但該說不是通說。(參見:定塚孝司.主張立證責任論的構造[M].東京:判例時代社,1992.)]
再抗辯事實與抗辯事實的關系,如同抗辯事實與請求原因事實的關系一樣,在事實層面是可以同時成立的。再抗辯事實可以使得因為被告提出權利消滅事實導致消滅的法律效果復活,也可以使得因為被告提出權利障礙事實而未發生的權利重現曙光、還能為因被告提出權利阻止事實而未能即時行使的權利掃清障礙。值得注意的是,即便是與抗辯事實可以同時成立,并且消滅抗辯事實產生的法律效果的事實,但如果其產生的法律效果與當初請求原因事實所產生的法律效果不同的話,就不是再抗辯。在這種情形下,與當初的請求原因事實及抗辯事實并列構成獨立的請求原因事實。
(四)再再抗辯(Duplik)
針對原告提出的再抗辯,被告可以否認,也可以在否認的同時提出再再抗辯。理如前述,再再抗辯事實乃是在事實層面上可以與再抗辯事實同時成立的事實,且在法律效果層面上能夠消滅和對抗再抗辯事實產生的法律效果并最終復活抗辯事實所對應的法律效果。被告對于再再抗辯事實承擔相應的主張證明責任 [14]。
如此往復,針對被告的再再抗辯,原告可以提出再再再抗辯,并對其承擔主張證明責任。再再再抗辯事實與再再抗辯事實的關系一如此前每組攻擊防御方法的對應關系。上述構造便是當事人之間一輪又一輪的攻擊防御體系。
三、請求權得喪變更之解析與判斷
現在,標準化的大陸法系民事訴訟的程序大概如次:原告提出訴訟標的(實體法上的權利或法律關系);主張之提出,爭點整理;集中證據調查;法院判決。在這個程序流程中,法院判斷原告的請求是否適當。為便于說明,以原告向被告請求支付貨款為例。案件的訴訟標的為買賣合同所產生的價款支付請求權。[注:關于案件的訴訟標的識別標準素有爭論,但我國《合同法》第22條關于請求權競合的規定已然清晰的表明是以給付請求權作為給付之訴的的訴訟標的。相關理論分歧請參見:山本克己.訴訟標的論爭的回顧與現狀[G]//日本民事訴訟法的爭點.3版.東京:有斐閣,1998:130.]口頭辯論期日假設為2009年2月23日。原告主張賣給被告價值2萬的水果,起訴請求支付貨款2萬。
本案中審理的對象就是基于買賣合同所產生的2萬貨款支付請求權(訴訟標的)之存否。而且,其基準時就是口頭辯論終結時(2009年2月23日)。因此,法院應當裁判的對象就是“口頭辯論終結時(2009年2月23日)前述請求權是否存在”。如果該請求權存在,就支持原告請求;反之,則駁回原告請求。然而,所謂“貨款支付請求權”是觀念上的,并非物理性存在,所以法官并不能依憑自己的五官直接加以認知。與此不同,事實卻可以以證據為媒介為法官的五官所認知,所以近代國家皆采證據裁判主義。因此,法院基于證據(買賣合同書等)判斷訴訟標的之權利發生原因事實(買賣合同成立)是否存在。以此方能就訴訟標的之存否作出判斷。是以,在民事訴訟中,法官根據當事人主張的事實及提出的證據就訴訟標的(貨款請求權)之存否進行審理 [15]。
法院根據證據可以認定的事實作出結論(認可抑或駁回),其邏輯過程如次:首先是當事人的主張。本例中,原告及被告可以提出如下主張。原告可以主張:(1)買賣合同成立:原告與被告之間締結了本案買賣合同;無錯誤;原告沒有作出免除被告債務的意思。(2)脅迫:假設就算有債務免除的意思表示,也是在被告脅迫下所為,故申請法院撤銷之。(3)沒有約定貨款支付期限。被告可以主張:①購買本案水果者非被告,而系被告之父。②錯誤:假設買主是被告,也是意思表示錯誤為之,故本案買賣合同為可變更可撤銷。(3)債務免除:假設沒有錯誤,原告對被告曾作出免除債務的意思表示,故無支付貨款之義務;被告不曾脅迫原告。(4)支付時期:本案買賣合同中約定了貨款的支付時間是到2009年底,所以支付期限尚未到(未屆履行期)。
實體法所規定的要件事實,就導致的法律效果與其他效果相互影響的角度來看,可以區分為引起特定權利發生的“權利發生要件”、“權利妨礙要件”、“權利阻止要件”以及“權利消滅要件”。因此,本案中的關鍵點是法院對引起權利發生、消滅等法律效果之要件事實存否進行審理。如前所述,該法律效果之發生要件稱為法律要件或構成要件,該事實為要件事實[16]。法院必須基于證據所認定的要件事實作出承認請求或駁回請求的結論。在本案中,對判決結論有影響的要件事實如次:原被告之間買賣合同之成立:引起貨款支付請求權發生;被告是否有錯誤:貨款支付請求權之發生障害;原告是否作出免除債務之意思表示:貨款支付請求權消滅;原告是否在被告脅迫下作出免除債務的意思表示:債務免除的法律效果消滅,貨款支付請求權復活;對貨款支付期限是否有約定:貨款支付請求權行使之暫時阻止(直到期限到來)。法院的判斷過程如次:(1)如果買賣合同未成立,則不發生貨款支付請求權。如果該事實沒有被認可,即使不判斷其他問題,也可以得出駁回原告請求的結論。(2)在一定的法律效果發生之要件事實被認定的情形下,只要沒有其他影響該法律效果的要件事實,那么該法律效果將會持續到口頭辯論終結時 [13]151。因此,在本案中,只要買賣合同成立被認定,而其他與貨款支付請求權有關的法律效果,即錯誤、債務免除的意思表示以及貨款支付期限的合意等沒有被法院認定(根據辯論主義的原則,沒有主張的時候就沒有必要考慮)的話,根本不必判斷是否存在脅迫問題便可以認可原告請求。(3)錯誤被認定時,買賣合同可變更可撤銷,所以法院不必判斷其他主張就可以駁回請求。(4)如果免除債務的意思表示被認定,只要不存在脅迫的事實,債務免除的法律效果被維持(持續),所以駁回原告請求。(5)即使法院認定原告作出了免除債務的意思表示,但如果存在脅迫的事實,就可以撤銷。貨款支付請求權得以復活,債務免除的效果消滅,法院應支持原告請求。當然,為了支持原告請求,還必須以不存在錯誤及期限合意等事實。(6)如果兩造之間存在支付期限的合意,貨款支付請求權的行使被阻止,所以應作出駁回原告請求之判決。但是,期限合意僅僅是暫時阻止原告行使貨款支付請求權,所以只要期限一到,原告就可以行使貨款支付請求權,因此如果訴訟繼續中期限到來的話,履行期限合意就將喪失抗辯的機能 [15]74-75。
上述判斷過程正是對具體案件適用法律的情形。是以,訴訟標的即貨款支付請求權存否之判斷乃是通過判斷權利是否發生(買賣合同是否成立、錯誤之有無)、之后是否消滅(是否有免除債務之事實)、該消滅效果之消滅與否(脅迫之有無)、權利行使阻止事實之有無(合意期限之有無)等一系列法律效果的組合得出結論。進而言之,法院通過解釋實體法之關系法條并在對其綜合整合的基礎上,根據邏輯構造得出最終結論,這個工作過程中必須把握要件事實。當然,訴訟當事人可以在理解上述構造的基礎上,分析證據強弱后展開舉證活動。例如,從本案中的被告立場觀之,原告舉證買賣合同成立的可能性更高,但他很容易證明債務免除的事實。如果法院認為不存在脅迫的話就能勝訴,所以被告就可以按照(4)的路徑實施舉證活動。[注:類似的審判邏輯思路請參見:許可.民事審判方法:要件事實引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298.]
結語
以請求權為核心建構的現代民法體系正確揭示了民法和民事訴訟法的關系,并在案件事實與法律適用之間搭建了溝通的橋梁。這也是以請求權為核心的民事審判構造大行其道的原因所在。可以說,以請求權及其各項要件事實為核心展開的民事訴訟過程是自19世紀大陸法系民法典成立以降便存在于實體法中的傳統 [17]。迄乎今日,民事裁判構造仍奉請求權概念為圭臬,并在當事人之間形成了以請求權為核心的攻擊防御體系。從某種意義上說,民事審判始于請求權,終于請求權,即民事審判的過程便是請求權得喪變更的過程。法官認定請求權發生、變更、消滅的事實并將法律適用于上述要件事實的過程正是尋找請求權基礎的過程。
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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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Structure of Civil Adjudication: Based on ClaimsDUAN Wen瞓o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Chongqing 401120, China)
Abstract:
Whatever right it is, where being infringed and failing to be a full one, it will inevitably call for protection with derivative claims. As such we may assert that modern law is a more a regime of claims than one of rights. Accordingly, modern civil adjudication always centers on claims and has thus framed an attach瞕efense system with cause of action, plea and further plea. The process to decide obtainment or loss of claims is a process to seek for a foothold for claims and also a process where the judge weighs the facts and laws.
Key Words:claim; foothold of claims; cause of action; pl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