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鏗

《蝴蝶是自由的》講述的是20世紀60年代美國的一位失明男青年在邂逅愛情時走向獨立的故事。10年前,話劇《蝴蝶是自由的》最惹爭議的是劇中一段大尺度的“激情戲”。導演高志森表示,這次“激情戲”的尺度雖然不會像美國原版那么大,但一定不會比10年前更保守,“因此,我們不希望小孩子進場”。這次的版本完全拋棄了“翻譯劇”的風格,劇本重新編寫,劇情設定在中國內地,“可能是在北京、上海、廣州,反正不會再放在紐約,把吃漢堡改成了吃火鍋,完全中國化了”。雖然劇本誕生于50年前的美國,但高導認為對于今天的亞洲仍有現實意義,“特別是劇中婆婆跟媳婦之間的矛盾,在中國還很受關注”。
焦媛
著名舞臺劇演員焦媛出生于北京一個文藝之家,畢業于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表演以前衛大膽見稱。她出演過多部舞臺劇,如《少女夢》《梁祝》《赤之禁室》《金鎖記》《蝴蝶是自由的》等。《蝴蝶是自由的》是焦媛演藝之路一個燦爛的起點。那年剛從香港演藝學院畢業的她,以對角色精準的把握和演繹,成為當年香港舞臺上最耀眼的新星。這部改編自百老匯經典戲劇的作品,至今仍保持著香港舞臺劇累計演出場次最高的紀錄。對于劇中大膽的裸露表演,焦媛很坦然:“我們追求真善美,身體本身就是演戲的工具,有需要去呈現那種美的效果,一種戲劇效果。我不會回避任何表現手段,藝術性永遠擺在第一位。”
“男女主人公在一個上午兩小時內從相識、相愛到發生親密關系,一絲不掛是很合理、很自然的”—這種是男人向往的童話;“愛上一個失明的音樂才子,一夜結合”—這又是女人夢想的童話。這些語句的交集,打開了我腦中對《蝴蝶是自由的》的自由想象,如果你早知焦媛有套更徹底的《赤之禁室》,順便聯想起拿著一手“同花順”還憋著喜意的蒙娜麗莎,就能感受到這一份耐人尋味的自由。為什么10年后要重演這自由,原因大概有三:第一是焦媛對自己的身材還很有信心,第二是大家對她的身材還很有興趣,第三是我們仍然有著豐厚的“格調”來回顧這份自由。
西方人曰:“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翻譯成中文可以是:“不想打死師傅的徒弟不是好徒弟。”憑著對藝術的深入認識和對當地文化的純熟解構,香港的劇團一向是“最強的弟子”,例如經典的《窈窕淑女》《兩條老柴玩游戲》等,演繹的不是準確翻譯出來的感情,而是天下大同的生命。所以當“親”、“帝都”、“打火鍋”這些字眼自女主角安妮口中說出時,我感動得落淚,如同看到某些人在斷臂維納斯雕塑背后擺出千手觀音造型拍照時產生的那種非主流的親切感。
無奈這種用心演繹還是難以突破劇本本身的科幻特質。除了現實中的鄭淵潔,本劇塑造出一個殺入暢銷書榜單的童話作家,且繳完稅后能穿Gucci、噴Chanel的她還能給從來不事生產的兒子拿出獨立的資金和自由。而現實中的城市里斷頭盲道、巴士站缺盲文,以及導盲犬入閘等報頭話題,和隔壁某些小孩隨意大小便的配圖等都沒成為失明兒子自由的障礙。他不單在母親那里爭得自由,更自由到戀愛了。與他相愛的女孩更是奇遇連連,她居然以藝術之名一絲不掛地翻滾,把滿口的F字眼撒向舞臺,而不是色情二人轉的小房間。在純潔二人轉的小舞臺上,自由坦白肉體、身世,直到未來—面對必須用犧牲去換取未來,而不是把自己交給命運。《李爾王》里說:“命運與人的關系就像孩子與他手中玩弄的蒼蠅。”只是即使蒼蠅也有飛翔的自由,即使難看也有自由。
舞臺上的這個世界,情節的成立建立在理解、尊重之上,相當于守護蝴蝶的春天。我們在此劇中看到了對版權的尊重、對殘障人士的尊重……特別是女主角安妮脫下內衣和男主角發生關系的一刻,簡直看到她那出裸戲的命運預演—這一刻,臺上的燈光無情地全滅了,臺下響起懂事的掌聲……“啪嚓!”一下不甘寂寞地響起,閃光燈以敢為人先的熱情沖破黑暗。我們看到二樓欄桿上搭著一只高瞻遠矚的腳,它的主人正舉著長槍拼命開火,洗亮了掌聲中的黑暗。
講道理的會講道理,不講道理的就會丟理—丟一些吊詭的道理,例如盲人看戲怪舞臺太黑,聾子抗議聲音太小,歪脖嫌臺板起伏得太刺激。《蝴蝶是自由的》是否“我來、我拍、我微博、我征服”—各種角度肆意地介入?哲人說:“莫道你在選擇人,其實人亦能選擇你。”
展開自由,同時會顯露格調。《蝴蝶是自由的》的格調是什么?2000年,《蝴蝶是自由的》開禁,在上海首演;2001年,昆明會堂前小販們附耳低言:“可以看裸戲……”2011年,某報上宣傳最大懸念“一絲不掛”—幸好現場有無謂的閃光燈確認了懸念,此報的貞節牌坊才得以保存。導演高志森則表示:“這次激情戲的尺度不會像美國原版那么大……”從而我們可推知,自開禁之日起都是同一批同志在關懷著我們的格調,而很多人深得其精髓,才會出現在現場工作人員屢屢阻撓下,爭分奪秒地舉起“長槍短炮”,留住美好的一刻。
表達的方式成為話題,表達的理由就會成為題外話,而表達所需要消耗的體力和心力則成了演員的自說自話—孔雀開屏尚且繃緊全身肌肉,一位女士脫下內衣,是把底線付諸懂得欣賞她的觀眾。錯過這相互之間真誠的約定,自由不過是“厚面皮”的兜搭,表演者也許只能感受被圣誕老人非禮的小女孩的感覺。舞臺上的焦媛如裝上了永動機的電兔,搭戲的稍不著力,很快就沒電。這份能量伴隨她穿過了杜麗娘、杜蘭香、阮玲玉、曹七巧,經過十年沉淀,她的形象從當年的“安妮”蛻變成今日的“舞臺劇女皇”。她不再需要其他名譽,她就是自己的名譽,讓這樣一個個性獨特、大膽革新的演員自由成長,多少也是香港藝術文化的名譽。自故事離開嬉皮背景后,這次號稱全面本地化的蝴蝶女皇再次飛上舞臺時,還真難以想象這是那個愛情蒙塵但冥頑地用身體去表達愛的青春少女,更像一個懷抱天真的失婚少婦偶爾遭遇讓她失去心防的瘋狂之愛。十年可以讓人有什么破繭重生的話,就是當年未成年錯過了青春的宛如夢幻的焦媛的那一份惋惜。
與那些發育過剩的自由相比,我們的舞臺簡直是戰地醫院,那些受傷的自由頑強地陳列著功勛。讓人忍不住想拍照留念,但我們還是錯過了遠方那格調低下的妮歌·潔漫的《藍色的房間》、“哈利·波特”的《馬語者》,以及上世紀70年代就上演的男女蝴蝶們赤身宣示自由。哲人說道:“格調原來是割掉。”10年的格調依然扯著當年男主角、女主角身上掛著的最后一絲。而眼前的焦媛,她的自由也似乎離我們很遠,早流落于《赤之禁室》。幸好即使格調偶變,我們都會自備標簽,例如“貴就貴在脫衣服上”,“你未排過戲你懂什么”等等。女主角脫下一件衣服,我們就給她貼上羽絨般厚實的標簽,織造自己意識中她需要的繭,而那個真誠的身體,始終自由地錯過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