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云寄興

陳樹群

1833年：程門生于安徽黟縣五都田段村。關于程門的生年，《黟縣四志》沒有記載，1833年的說法是《中國淺絳彩瓷》一書的作者梁基永先生根據一塊程門瓷板上的題款推斷而來，以后各種資料均延續了這種說法，惜未見實物，有待發現確切的實物資料。

同治四年（1865年）：同治四年對于淺絳彩瓷來說是一個劃時代的年份，這一年，御窯廠重建，大量文人畫家紛紛來到景德鎮，在客觀上為文人瓷畫的興起創造了條件。從目前發現的資料看，這一年，程門也來到了景德鎮。目前有四件程門作于1865年的作品面世，其中1865年春天所作的山水瓷板是目前所見最早的程門作品，題款為：“乙丑春僑寓昌江，偶假毫鋒繪料寫此遣悶，特料性滯礙，真可謂出筆墨鮭徑之外者。”“僑寓昌江”說明程門1865年初到景德鎮繪畫謀生，“偶假毫鋒繪料寫此遣悶”說明御窯廠的工作還沒著落，心情郁悶。“特料性滯礙，真可謂出筆墨鮭徑之外者”說明程門剛到昌江對用釉料作畫還不是十分熟悉，用筆還有點滯礙，也說明瓷上作畫與宣紙作畫有很大區別。

1865年3-4月間，程門在景德鎮為縣令“小仙”創作了一對瓷板，分別為仕女人物和花鳥。落款為“乙丑暮春雪笠程增培識”。紅色印章為“生香室”，這也是程門最早的齋號。增培的名字在以后的瓷畫作品上很少出現，這是一個待解之謎。程門在花鳥板上寫明仿羅飯牛畫法，羅飯牛就是清初江西畫派的開派英才羅牧。

同年，程門創作了一塊山水燭臺，正面題款為“有友人攜得人物冊子過我，用筆高超，頗有新羅之趣”，“閑看蜻蜓立釣絲，雪笠”。四周題長銘：“非硯非池，形制支離，巧工雕琢，不襲規矩，寧歌夜茗，宋賦秋悲，文章千古，得失君知，悠然夢返，物色相宜。同治乙丑雪笠散人銘于昌江之寄廬。”

從“僑寓昌江”和“昌江之寄廬”的說法看，同治四年程門剛剛在景德鎮定居，有一種寄人籬下之感。在這四件作品上，程門沿襲了紙絹繪畫的創作習慣，題寫了自己的創作感悟，這在其他畫師的淺絳彩瓷作品上是見不到的。

同治八年（1869年）：創作《煙云寄興》等山水四冊。《煙云寄興》冊由程門自題冊名，引首為晚清著名書法家魯琪光所書“模范山水”隸書大字，后有晚清書畫家章綬和當時的景德鎮同知翁寶仁的題跋。其中章綬的題跋作于同治八年（1869年）冬天，可知此冊頁創作于同治八年之前。而翁寶仁的題跋作于光緒七年（1881年），跋中說程門給他出示的畫冊有四冊。目前存世的三冊程門山水中，《煙云寄興》冊和由張鳴柯題詩的一冊應是四冊中的兩冊，另兩冊已經遺失。在由張鳴柯題詩的冊頁中，程門在一幅雪景山水上題款：“己巳秋仲作于豫章之古楠書屋。”明確說明這套冊頁作于同治八年（1869年）。這也說明同治八年程門是在南昌居住的。這有兩種可能：一是程門雖已到景德鎮繪瓷，但家仍安在南昌，不定期回家探親；二是同治四年到景德鎮后，沒有找到固定的工作，又回到了南昌。

同治十年（1871年）：創作“平安圖”花鳥瓶。

同治十二年（1873年）：為偉堂先生華誕創作山水人物象鼻尊。

1873年，和金品卿合作山水、人物、花鳥大方瓶。在淺絳彩瓷創作史上，金品卿和王少維合作的作品較多，程門和金品卿合作的作品較為罕見。

同治十三年（1874年）：1874年秋，為韻珊銓部大人創作山水瓷板。此時，其子程言亦隨其父在景德鎮繪瓷。目前已發現程言1874年的作品。

光緒二年（1876年）：為時任饒州知府薛云階大人創作“垂簾燕坐圖”山水瓷板。

1876年冬，創作山水花鳥琮式瓶，其山水一面仿高房山，花鳥仿陸龜山。

1876年冬，創作山水瓷板一塊。

光緒三年（1877年）：創作“寒梅凍雀圖”帽筒，落款為“丁丑首夏，笠道人寫”。同時題詩一首，落款為“半園客補題”。

1877年，在珠山官廨創作“閣外云山”山水瓷板。

1877年冬，為錦春大人創作山水帽筒一對。題款為“山居嵐影，仿白石翁筆意”；“樹老不殊黃葉村，漁舟且傍白云曲。戲拈佳句借前人，矣乃一聲山水綠。丁丑冬棹，錦春仁兄大人雅玩”。

光緒四年（1878年）：光緒四年，是程門淺絳彩瓷畫創作最為輝煌的一年，目前存世的作品不僅數量眾多，而且質量也最高。這一年，程門應景德鎮地方官員唐基桐之邀，為江西巡撫劉秉彰創作了一批淺絳彩瓷，其中象鼻大尊一件，琮式瓶一件。第二年春天，唐基桐在程門冊頁上題跋：“笠道人余石交也，其志峻，其神逸，故山水脫盡煙火。間作詩詞，亦瀟灑塵寰，與徐天池、唐六如相仿佛。東南士大夫徒知寶其畫，寸紙尺幅，恒爭獲之，而詩名遂為畫所掩。噫嘻，舉世茫茫，知音有幾，后之識者，當不以為余意為？也夫。己卯（1879年）暮春，懋亭唐基桐跋。”從這段題跋看，程門和掌管御窯廠的官員唐基桐關系非常密切。

1878年春，創作“雨香云流”山水瓷板。

1878年春，與其子程小松合作，為叔純先生創作山水、花鳥琮式瓶。

1878年冬，為棲園先生創作“福海圖”琮式瓶。

1878年冬，為子玉先生創作“秋山行旅”山水瓷板。

1878年冬，為雨邨先生創作“樹影搜涼”山水瓷板。

1878年冬，為杏邨先生創作“雨瀑平苔”山水瓷板。

1878年冬，為靜蓀先生創作山水、花鳥、人物琮式瓶。

1878年冬，為溶之先生創作山水、花鳥、人物琮式瓶。

1878年冬，創作柏酒延齡象鼻大尊。此尊高43厘米，是目前發現的此類器型中最大的一只。

光緒五年（1879年）：為漕運總督薛云階大人創作“點穿松塢翠蔭斜”山水瓷板。

1879年夏，為伯山先生創作“南山春水” 山水瓷板。

1879年夏，創作“水清蓮短”貫耳尊。

1879年夏，創作“滿庭詩境”山水大筆筒。

1879年夏，創作“一帶云根”山水大花盆。印章為“半園主人”

1879年冬，臨趙大年筆意作山水瓷板。

1879年冬，作水閣松風瓷板。題款為“閑坐臨溪閣，松聲吼壁濤”。

光緒六年（1880年）：為敬卿大人創作“馬蹄聲特特”山水瓷板。

1880年秋，為悟亭刺史創作“一嘯蒼山”山水瓷板。

光緒七年（1881年）：為霄嚴大人創作“山下云連山上”帽筒。同年七月，為霄嚴大人創作“云氣半遮山”山水瓷板。

1881年7月，為玉卿都戎大人創作山水瓷板一塊。題款為“玉卿仁兄都戎大人曾駐昌江，予亦簾垂景鎮，迄今十年矣，彼此過從相得甚洽。茲在調省垣，黯十載之題襟，悵一朝之判訣，因留鴻爪，用祝鶯遷。辛巳七月上浣，雪笠程門”。在這塊瓷板中，程門和玉卿大人的友情溢于筆端。

1881年夏，為月卿大人創作山水瓷板一塊。

光緒八年（1882年）：1882年2月，為葆棠司馬大人創作“白練松濤”大瓷板。

1882年冬，為修凱先生創作“秋水接天”山水帽筒。

光緒九年（1883年）：為子畦督察大人創作“淑氣滿林”山水瓷板。題款為“淑氣滿林，神游之妙，一艇橫溪，翁其得道。癸未新秋，子畦督察大人鈞鑒。雪笠程門寫”。

1883年，為靜山先生創作山水帽筒一對，署款程道人。款識一：“竹徑有時風為掃，柴門無事日長關，用趙宜興筆意寫朱慶余詩句，程道人。”鈐：“松生”（白文）；款識二：“門徑俯清溪，茆薝古木齊。紅塵飛不到，時看水禽啼。癸未初冬寫奉靜山仁大先生大人鈞鑒，蔚衫韓金銘。”

光緒十一年（1885年）：創作鵝溪瓷板。

光緒十二年（1886年）：創作“小船能載兩三人”山水帽筒。

光緒十三年（1887年）：創作山水小冊一套。程門在最后一開雪景山水上題款：“鹿床居士（戴熙）雪景小幀超秒多姿，偶師其意，丁亥夏仲，雪笠程門。”可知這套小冊作于1887年。

1887年，為時任地方官吏的友人衡生作《鄱湖接天》山水風景瓷板，祈愿友人事事平安，一帆風順。

1887年，為工部尚書賀壽慈創作梅雀圖帽筒。

光緒十四年（1888年）：創作山水中堂一幅。

光緒十五年至光緒二十三年：1889年以后，除筱園風格的作品外，再也未見到程門典型的瓷畫作品存世，此時，程門可能已離開御窯廠，或已經英年早逝？

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創作“柳塘春蔭”山水團扇。題款“戊戌夏首擬米家法，泳照仁兄大人雅囑，笠道人寫。”此團扇目前為安徽黃山晨欣先生所藏，這是程門活到1898年的一個孤證。

關于程門的卒年，目前沒有明確的定論。研究界一致采用的1908年前是根據張鳴柯所著《寒松閣談藝瑣錄》一書推斷而來，因張鳴柯死于1908年，其書中已明確記載程門已經辭世。

綜上所述，我們可大致勾勒出程門的生活軌跡：程門于同治四年到景德鎮繪瓷謀生，同年御窯廠重建時進入御窯廠，歷經十年，到光緒初期，繪瓷技巧已爐火純青，聲名遠播。光緒三年到光緒五年，為程門瓷畫創作的高峰期，在這三年中，程門創作了大量瓷板、琮式瓶、象鼻尊、帽筒等陳設器，且多為達官貴人贈賀之物。光緒六年以后，程門作品逐漸減少，光緒十五年后，未見其瓷畫作品存世。

在目前發現的淺絳彩瓷作品中，程門作于同治四年的山水瓷板是有明確紀年的最早的淺絳彩瓷。作為淺絳彩瓷的主要創始人之一，他和同時代的文人瓷畫家一起，開啟了文人畫大規模入文人瓷的先河。

在藝術成就方面，程門借鑒古代先賢的繪畫風格，并不斷創新，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繪瓷風格，從目前發現的實物資料看，程門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畫家。在已知的淺絳彩瓷畫師中，王少維、金品卿、汪友棠有少量紙絹畫作品存世，程門的紙絹畫存世最多。數量上唯一能與之相比的，就是籍貫江都的顧海林，而顧海林是頗負盛名的揚州派畫家。雪笠道人是清初大畫家王石谷的名號，程門號雪笠、笠道人，明顯有追隨王石谷之意。在程門的紙絹畫作品和瓷畫作品中，仿石田翁、高房山、陸山龜，倪高士、大癡、墨井道人、鹿床居士、奚前輩鐵生、米家父子、梅花庵主（吳鎮）、新羅山人、韓冶人、羅飯牛、甌香館畫法的語句非常之多，而且題款中還有程門自己的作畫感悟。

程門最擅山水，遠師宋元諸大家，近學清初四王，得宋人之嚴謹，元人之放達，四王之俊秀。其山水氣勢之雄渾，已突破了南宗山水傳統的清幽淡雅，而兼具北宗山水的壯美雄奇。程門的花鳥畫承襲了徐熙的野逸之風，往往用一枝一鳥表現內心的情感，枯木寒鴉、寒梅凍雀等題材都盡顯天性野逸之姿。部分作品則繼承了華新羅的清新俊秀與率意疏容，畫面上的鳥兒充滿生機，表達了對生活的憧憬和向往。相對于山水和花鳥，程門筆下的人物比較鮮見，多為桐蔭放鶴、孤舟笠翁等，未脫出文人士大夫傳統的追求隱逸的窠臼。程門的文學素養也極高，大部分瓷畫上的題詩都是自己創作。唐基桐在程門冊頁上的題跋“東南士大夫徒知寶其畫，寸紙尺幅，恒爭獲之，而詩名遂為畫所掩”，高度贊譽了程門的文學成就。

存世眾多的瓷畫，超然卓絕的畫功，敢為人先的風范，直接奠定了程門在淺絳彩瓷畫史上的地位，稱之為淺絳彩瓷開宗立派的大師當之無愧。

（責編：雨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