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晉永的忽悠人生

唐婷

編者按：2012年7月13日，海淀公安分局以涉嫌詐騙罪將禹晉永刑事拘留，一代忽悠大師跌下神壇。而那些曾經為禹晉永貼金的機構，那些為禹晉永授予各種榮譽稱號的評選活動，那些為禹晉永搖旗吶喊的推波助瀾者都是他的“合謀者”，也成為禹晉永鬧劇人生的荒誕背景。

混沌的黃金時代

禹晉永的第一桶金充滿謎團。

沒人知道，在綿陽有過眾多不光彩歷史不得不轉移戰場北上的禹晉永是如何進入臺灣凱勝的子公司任高管的；同樣沒人知道，他是如何經過兩次股權轉讓，把凱勝新成立的北京凱愛投資有限公司收入囊中的。

那些晦暗不明的具體操作細節，和那時混沌初開、財富卻如野馬脫韁一般洶涌的房地產市場一樣，商業倫理跟不上財富增長，商業規則脫節，又缺乏“自清”機制。這里遍地是傳奇，有人憑千奇百怪的手段拿到地，轉個手，就可以一夜暴富。這里涌動聚集著各色急切、浮夸、功利的人。這種氛圍反而讓禹晉永如魚得水。

他說，自己曾在綿陽擔任過市公安局干警、市糧食局科長、省國土局局長、綿陽市土地開發公司總經理兼黨委書記、永嘉房地產投資開發集團董事長兼總裁——反正沒人有時間去調查別人的過往，“說話很大”也成了褒義的評價。禹晉永把綿陽“壯志未酬”的過往粉飾一新，現在他的新身份是凱愛總裁，旗下有凱愛置業等系列公司，正在跟山東梁山縣政府談筆大生意。

禹晉永談的是合作開發土地，梁山縣政府并不傻，要禹掏出真金白銀才肯把土地使用證給他，同時為了爭取禹口中號稱的“10億元投資”，梁山縣政府和禹簽訂了一份《經營合同書》。

靠《合同書》，禹晉永發布了公開招標告示。他將工程分為16項進行招標，招標報名費共計35000元，“報名及表格費不退”，禹晉永要的就是這些報名費，如果平均有10家報名投標，則能收入35萬元。這種做法沒人管，屬于工程招投標界“潛規則”。

后來，該地塊的使用證的權益人神奇地成了禹晉永，這使得凱愛置業成立不到一年時間，注冊資本就從50萬元驟增到1.2億元。

雖然后來有證據顯示禹晉永的土地使用證涉嫌造假，雖然當地政府一直未等到禹晉永的投資不得不把地改做他用，或許是不想把事情鬧大，被投資和招投標活動裹挾的山東梁山縣地方政府并無什么針對禹晉永的動作，于是少有人知道內情。禹晉永“空手套白狼”就這樣成功了。他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游戲的漏洞，日后更大手筆的“運作”就此有了雛形基礎。

“黃光裕背后的地產男人”

禹晉永的這一招數沒能一路通殺，比如在天津和重慶，都沒成功。他大概覺得是自己名氣不夠，于是把自己包裝成上市公司老總。他還提出一個所謂的“地產資本”理論，將土地裝入網絡公司等高科技公司的殼中，獲取數百倍的回報，讓土地還沒有開發就開始賺錢。靠這個“獨創”的理念，他“成功”地運作了網絡公司收購若干中國房地產公司在納斯達克上市的奇跡——雖然事后也被查證，上市公司名單中未見這些公司。

當時正值2004年黃光裕借殼上市成為內地首富，有意在商業地產大施拳腳，“圈內人”禹晉永自然得到消息，找上門來。黃光裕看中了禹晉永的網絡上市構想，再加上禹鼓吹的凱愛置業的業內積累、自己有1000多萬平方米項目經驗、十幾家國外基金支撐……正投了喜好大手筆的黃光裕所好。據說黃聽了半截就拍板問：“你要什么條件?”

當年12月，“國美置業”注冊成立，禹晉永出任總經理。待遇為年薪40萬元、凈利潤5％的提成外加每年50萬元的費用報銷額度。

禹晉永自稱能夠用他的“資本地產理論”撬動項目，但大部分時間被禹晉永用來接受媒體采訪。背靠國美，自然曝光率大增，然后“地產界的資本玩家”、“中國資本地產理論原創者”、“知本家”等頭銜紛至沓來。可是國美置業的人評價他“對房地產基本業務知識匱乏”，“連容積率都不懂，拿下地后，七天就要開工，五個月交樓。他不知道，拿地后不算規劃設計，光前期報批就得至少半年。”

禹晉永用8億元在北京西南角的豐臺拿了一塊無人問津的地，這個龐大的項目，最終也成了黃光裕的累贅。幾個月后，黃光裕終于發現不對，干凈利落地將之開除掉。但這段短暫的經歷，還有任職期間頻繁的媒體曝光，卻為禹晉永日后的忽悠提供了部分真實的基礎，讓謊言更真假難辨。

禹晉永說“管理方式和理念是導致‘兩位巨人分手的真正原因。”“我跟政府的關系很好，黃光裕擁有的很多地都是靠我拿下來的，起碼，在很多拿地過程中，我是起了很關鍵的作用的。”禹晉永自稱“黃光裕背后的地產男人”，外界照單全收。

黃光裕則一直沉默，或許是顧及國美形象，或許是覺得這個對手不值得出手。種種情況足以讓禹晉永認為，搞砸了事情，走人就是。而自己熟諳規則，已經和這個圈子達成了某種“默契”。

忽悠模式化

禹晉永已經梳理出自己的邏輯：首先選定目標城市的目標地塊，然后尋找設計公司進行前期策劃、規劃、建筑設計。然后通過向當地政府官員推銷其設計概念，獲得政府對其開發目標地塊的信任和依賴。進而通過各種手段，使政府將目標地塊無償或以很小的代價交給自己進行開發。禹晉永當然沒有能力消化和實現開發目標。獲得開發權的土地，便被他以融資合作開發或干脆直接轉讓開發權來套現。

這套方案的支撐是，禹晉永要足夠“有名氣”，鎮得住上下游的場面。

他包裝“名氣”主要包括這樣幾個方面：一是夸張的資金數據。禹晉永成立了中國世代投資控股集團，自稱在香港成立，注冊資金10億港元并以境外13家基金作后盾，繼續運營“資本地產”。他稱，“在短短的幾個月中，投資近50億元巨資收購多宗土地，使集團的土地儲備超過萬畝，將再次演繹資本地產的神話。”

二是“人脈”。禹晉永很愛出席業界活動。他愛演講，情緒激昂，大幅度地揮動著手臂。他更愛通過各種論壇、活動與名人合影。被其“拉來”合影的，不僅包括全國人大、政協及部分省市官員，還包括孟曉蘇、王健林等地產業界明星以及眾多娛樂界明星。這些照片后來成為他混跡各種場合的重要“標簽”。玖龍紙業張茵就是這樣“被成為”了世代控股的股東，“胡潤也開始考察世代控股”之類的說法也被禹晉永傳開，有照片為證。

三是塑造自己各種信心滿滿的姿態。他憑空成了北京大學公共經濟管理研究中心理事長、高級研究員，北京大學兼職教授，清華大學兼職教授，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MBA導師，“北京房地產十大功勛企業家”稱號獲得者，“北京房地產開發綜合實力十大功勛企業”大獎獲得者，“中國十大教導型企業家”稱號獲得者……真有不少人被唬住，還有企業找上門來尋求合作。

成為禹晉永

禹晉永不滿足自己的“名氣”局限于地產圈，他走入大眾視線的關鍵詞是，唐駿，學歷門。

甚至在唐駿的自我辯護破綻百出，并適時保持沉默的時候，禹晉永還是力挺“校友”。于是網友順便把禹晉永“扒皮”。吳丹紅、王小山、“很傻的妮子”等知名網友陸續揭他老底，吳丹紅還撰寫了一份18頁的材料，羅列了禹晉永十幾樁罪狀，以公民身份向公安機關舉報。但因吳丹紅本人非受害人，無法立案。

很多人說他是引火燒身，其實這或許正是禹晉永期望的。通過自己一路“修煉”，禹晉永清晰地看到商業活動中普遍的“注水”現象。吹得越厲害，就越有人相信。幌子舉得越高，就越能拉攏更多的商業資源。不過這種邏輯經由一次次得手鞏固后，禹晉永的信心爆棚，逐漸偏離軌道，由不擇手段“逐利”演變成對“名”本身的迷戀和追求。而在商業領域就習慣性漠視底線的人，自然也不會在乎出名的方式，炫耀、出位言論、消費網友愛國情感……只要能命中時下熱點。

禹晉永當過“慈善家”。汶川大地震時，禹晉永表示要捐建四川江油市太平鎮龍門村小學，后來被網友指證“詐捐”；當過“詩人”。2010年玉樹發生地震后，他寫過一首不文不白的“哀悼詩”；當過“好老板”，號稱給員工發六位數的年終獎，后來被爆拖欠員工工資；當過“愛國者”，黃巖島事件后宣布辭退菲傭……

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一個“斗士”。面對種種質疑，禹晉永毫不收斂，召開了“維權”發布會向質疑自己的媒體宣戰：“我有這個能力，現在也不過十幾家媒體，就算是150家我也要打(官司)。當5000萬元(索賠)落到你的頭上，你就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這番“宣言”符合他一貫“說話很大”的形象，卻也不失對社會勝者為王心理的把握，何況，一個不斷犯規卻從未被規則懲罰過的人，難免會產生凌駕規則之上的錯覺，于是停不下來。

是的，仍有人愿意專訪這個“地產巨人”，稱他為“資本地產”的旗手；仍有人鼓吹他是“中國房地產界屈指可數的學者型企業家、博士。在中國首次提出‘資本地產理論概念，和‘技術永遠為資本打工、‘資本統治一切的理論，構建‘實現金融資本與知識資本完美結合的新思想等，并成功將‘資本地產理念運用到實踐再從實踐回到理論的成功者”，哪怕禹自己都解釋不清楚“資本地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仍然有各種機構用各種頭銜為他“錦上添花”……

禹晉永終于成了“成功人士”。他在微博上發帖：“今天下午和股東單位、央企的負責人在那菲特城堡高爾夫球場打球，晚上在一起大口喝茅臺酒大口吃飛禽走獸肉，好一派愜意生活……這頓飯錢是他們一年甚至很多年都掙不到的收入……”

當一個人為自己編造的光環能夠暫時地遮掩住所有的瑕疵時，他似乎真的就變成了他所扮演的那個角色。

諷刺的50萬

站得越高越受關注，禹晉永的跌落，越顯得戲劇化。2012年7月13日，海淀公安分局以涉嫌詐騙罪將禹晉永刑事拘留。

禹晉永可能也想過，自己會在某處一腳踩空。可能是偽造土地使用證詐套近億元土地；可能是哪次“投資”出紕漏；也可能是虛構10億元港幣注冊的世代投資……

事實是，拉他下馬的那樁案子源于9年前，北京某科技公司按禹晉永的要求向北京凱愛的賬戶內匯入投標保證金50余萬元。付款后，該公司發現投中標情況不正常，屢次要求退還保證金而不得，舉報也無果，直到2012年5月，該公司又一次舉報，終于促成禹晉永被捕被調查——兜兜轉轉，禹晉永載在了自己最初級的忽悠手段上，“絆倒”他的金額少得有些可笑：僅僅50萬元!

禹晉永的所有光環就此脫落。據媒體起底，禹涉嫌學歷造假、身份造假、履歷造假、資產造假，詐捐、詐騙，以及偽造土地使用證、虛假注冊資本、企業6年零納稅等行為，甚至有人說他連出生日期都造假。

其實，禹晉永早為自己的人生埋下了重重伏筆，他在哪一處跌落，都是無可避免。而那些曾經為禹晉永貼金的機構，那些為禹晉永授予各種榮譽稱號的評選活動，那些為禹晉永搖旗吶喊的推波助瀾者都是他的“合謀者”，也成為禹晉永鬧劇人生的荒誕背景。

編輯宋家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