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峻峰



我的故鄉云南昭通古稱“朱提”。《華陽國志》里說:“有一男子名曰杜宇,從天墮,止朱提。”這位從天而降的奇人就是后來做了蜀王,死后化作杜鵑鳥提醒農民勿忘農耕,要及時“布谷”的望帝。
在這個古老的傳說中,有兩點令我深深著迷:
第一點是杜宇從天而降,暗示出故鄉山川的雄奇陡峻、路途險阻。昭通境內山高谷深,最高處巧家藥山海拔4040米,最低處水富滾坎壩海拔跌至267米,相對高差達3773米。兩大山系合抱著我的故鄉:西邊,橫斷山脈涼山山系五蓮峰分支的盡頭如雄獅昂首怒吼,山山陡峭、峰峰兀立;東邊,烏蒙山脈尾端如蛟龍驚悚而去,群峰插云、驚魂甫定。金沙江、牛欄江、橫江的切割和浸蝕,使地貌千姿百態,極富戲劇性。我最初迷上攝影,就是源于故鄉壯麗河山帶給我的巨大而持久的震撼。我把我的第一本攝影集《大山包》中的一幅幅作品視為呈獻給故鄉的一份份投降書,在故土偉大的河山面前,我降得心服口服。
第二點是望帝杜宇牽掛農事、民生的那份情懷,杜宇愛得那般的魂縈夢繞,“死了都要愛!”這是一份何等博大深沉的感情!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對攝影越來越深的理解,我也漸漸學會了用一雙充滿愛意的眼睛去注視故鄉的土地、人民以及他們的生活。山川的壯麗固然值得贊美,可是,最厚道的土地、最樸素的生活、最本真的人性更值得我去久久凝望。故鄉不僅僅只意味著某一處山川地域,更應該包括生長于斯的人群及其日常生活。也許,當我們在拭去鏡頭上灰塵的同時也不忘拭去心靈上的污漬,故鄉的一切便會熠熠生輝、美不勝收吧。懷著這樣的情愫,我越來越留意那些看上去平淡無奇的生活場景,它們總是會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刻給予我最豐厚的回報。我把我在這種心情下拍攝出來的一幅幅照片當作我寫給家鄉和家鄉人的一封封情書,我的愛將隨著歲月的累積而更加甘醇。
兒時的一次意外受傷,使我雙耳聽力遭到了永久性的嚴重損傷。我相信上帝是公平的,他在給一個人苦難時,一定會搭配給這個人苦難中的啟示與慰藉。在無聲的世界里,我與周圍一切的聯系主要依靠視覺,我多么渴望能夠用照片去統攝自己的精神天地!也正因為如此,每當我虔誠地按下相機的快門時,我都聽得見自己胸腔里響亮、清晰的心跳:“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