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尼亞加拉大瀑布

那劍卿

很喜歡王家衛電影《春光乍泄》那個引子，兩個浪子看到燈上的瀑布很美，于是相約一起去看，最后在途中失散了。也許只有這樣的離合才能落盡塵埃，在一個人的大瀑布下，聽到心的聲音。才明白，放手，是為了給心一條回家的生路。

電影里的瀑布是南美洲的伊瓜蘇，浪子迷醉的瀑布燈曾風行一時。也許，每個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一盞瀑布燈，為了生命中那些鏡花水月之美而悸動的情懷，憑暗夜流轉，任流年暗換。

我心里的大瀑布是尼亞加拉（Niagara Falls），位于北美東北部加拿大和美國交界的尼亞加拉河中段，屬全球三大名瀑之一，列名世界七大奇景，每年前來這里參觀的游客數以千萬計。我中學時代在一本畫冊里看到，就此念念不已。有了時間，當然要去看它。

先到加拿大境內去看，這里才能完整地觀賞整個瀑布區的壯麗景色，宛似一幅恢弘的立體畫卷。它與城市相依而生，在喧鬧中自存勃勃生機，水勢澎湃，聲震如雷。中學時代在畫冊上曾見的加拿大一側馬蹄瀑布最為壯觀，高達56米，岸長約675米，巨大的凹弧形懸流狂瀉，頗有萬斛珠璣天上來的氣勢，洶涌如千軍萬馬迸發，以鋪天蓋地的磅礴氣勢飛流直下，飛濺起的浪花和浩浩水氣高達百米，使人神為之奪，心為之折，豪氣也與之因應，憑空而起；美國瀑布高達50米，岸長305米，如同白幔橫卷，映襯著背后的城市景致，相映成趣；婚紗瀑布水流較小，寬80米，落差50米，瀑霧漫濺如同新娘婚紗，觀感不俗。這三條瀑布流面寬達1160米，均由滾滾而來的尼亞加拉河激宕而下斷崖，如同銀河傾倒，垂直跌落50余米，水氣沖天，氣勢磅礴，聲及數里之外，震人心魄。

在美國境內看的是側面的角度，不過看夜景非常立體，頗為壯觀。加拿大一側照射過來的強光霓虹，使得瀑布層次分明地呈示各色虹彩，多姿多致，熠熠生輝，雖是人為，也亦旖旎萬般，巧奪天工。最絕的是，霓虹燈彩不時變幻，瀑布水幔的顏色五彩流轉，奇麗無比。往瀑布上游走，那奔涌的尼亞加拉河，在燈彩烘托下也是壯麗難言。一切的一切，猶如一個五光十色的夢境。

有人通過推算冰川后撤的速度，斷言尼亞加拉大瀑布最早有可能在2.5萬年前形成。“尼亞加拉”在印第安語中意為“雷神之水”，當地土著認為瀑布轟鳴是雷神說話的聲音。這個名字雖然不折不扣體現了大瀑布的陽剛氣質，但是這一名瀑也不乏其獨特的陰柔情調。且不說婚紗瀑布的風情萬種，單說那可以乘坐后近距離觀賞大瀑布的“霧中少女”（Maid of the Mist）號游船——據說這里有一個類似中國“河伯娶婦”的傳說：數百年前，收獲季節時當地土著每年都會擇日集合全村少女，酋長對天射箭，箭尖落下后離誰最近，此女即被送上裝滿谷物水果的獨木舟，從上游順著激流飛身入瀑。又說，曾經有絕色的土著女孩抗婚，自己劃著獨木舟漂進了大瀑布。人們都說尼亞加拉瀑布的霧氣，便是少女的化身，別有一種迷離之感。

尼亞加拉大瀑布男女通吃的美，可說是傾倒眾生。據悉，很多人選擇到這壯觀又柔美的瀑布前，走鋼索橫越瀑布、坐木桶漂游瀑布或者干脆什么防護都不用，飛身直接跳下瀑布，挑戰自我或者結束生命。美，何以有如此的蠱惑力？美，是讓人希望還是絕望？據說因為瀑布飛濺的百米霧浪能刺激人的大腦中樞神經，產生沖動。

一瀑隔斷紅塵。瀑布象征的是疏離感嗎？人心幾度隔絕，飛流直下一去不返的不僅僅是那些已然迷失的記憶、青春，還有生命中最好的時光，走遠了的自己，漸行漸遠的他或她。更不堪，激起半天驚霧，肉眼辨識不清的，豈止是人生的榮辱悲歡？

《春光乍泄》電影里有一句臺詞暗覺于心戚戚焉，“事實上我總覺得在地球對面的地方總會有些我想要的東西……”而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呢？

也許，人和人之間，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樣存在厚厚的墻，很多的“墻”，可能只是一道尼亞加拉大瀑布，十萬急流洶涌似海，那視覺上的隔斷，沖天的霧浪，蠱惑或者說駭絕了人心，絕少有人，能有勇氣穿越。

抑或，每一個人自己的內心之間，不同的沖撞的“我”之間，隔絕的也只是一道尼亞加拉大瀑布，自我的穿越，貌似自戕，實則自全。

一念起，成佛成魔；一念滅，咫尺天涯。古往今來，莫不如此。

久久諦視著大瀑布，我的心，能穿越否？

兩晚住宿美國境內的尼亞加拉瀑布市（City of Niagara Falls），走路5分鐘就可到達瀑布，夜間枕著雷神之水的歌嘯，夢里也是沖天瀑霧。在這座城市，下筆血脈噴張、充滿筋肉暴突之氣的美國作家杰克·倫敦，曾經因為流浪罪被抓去服了30天勞役，不知道他立身大瀑布之下，有怎樣的野性的呼喚。

每一個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一道尼亞加拉大瀑布。

一個人的尼亞加拉大瀑布，心的聲音和瀑布一起回響。

執筆的此刻，恍惚亦然。

責任編輯 彭瓊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