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強
一、蓮花佛度金光寺
隨著邊屯文化在永平的形成和興盛,佛教文化也在明清時期達到了鼎盛,永平全縣的寺廟達到了36座,庵堂多達72處。其中規模最大、香火最旺盛、佛教文化底蘊最深厚的就是寶臺山金光寺。
向南流去的國際河流瀾滄江在云南大理與保山的交界處突然拐了一個大彎向西北流去,數十里后才折回繼續南走。就在瀾滄江這個絕無僅有的環彎下游之處懷藏了一塊清凈之地——這就是永平縣金光寺所在地:寶臺山。
寶臺山,位于永平縣西南部,距離永平縣城63公里,距大保高速曲硐出口50公里、杉陽鎮黃連樹出口40公里,是博南山在蜿蜒南行的過程中向東折起形成的山峰,屬于橫斷山脈云嶺山系的分支。所以,寶臺山在世界地圖上可以有一個坐標式的地理位置:南北流向的國際河流瀾滄江與東西走向的遠古國際通道西南絲綢之路“博南古道”(如今發展演化成了320國道、大保高速公路、正在建設的大瑞鐵路)相交,形成四個夾角,西南方的夾角區就是寶臺山。
千萬年來,寶臺山安然于桀驁不馴的瀾滄江畔,以佛祖彌勒的坐姿,俯瞰著遠離塵世的寂靜與潔凈。直至今日,這里依然保持有十五萬畝的原始森林,常年林海浩瀚、四季云蒸霞蔚,天、地、萬物在這里成為一體,風、水、靈氣集散自如。第四紀冰期的古老巖層地質、繁盛的植物花卉在無聲地昭示著數萬年的生命輪回。
也許是大山大河的氣脈靈場成就了寶臺山,使寶臺山緣聚了木蓮佛種、緣聚了青黃紫白間的金光寺佛光、緣聚了《佛經》里載的佛祖彌勒古道場。這一山、一寺、一花、一佛,讓寶臺山與賓川雞足山、劍川石寶山、祥云水目山一起成為了大理的四座佛教名山,享譽滇西。
寶臺山的開山祖師立禪緣結寶臺山有一個曲折生動的故事:
立禪祖師原是明朝山西太原府晉王嫡裔、俊王之子朱鑄成,他于崇禎戊戌年(公元1628年) 來到永平,燃二指開寶臺山創建了金光寺。
據現存于寶臺山金光寺埜山和尚碑銘記載,朱鑄成是在與伉儷賞魚觀景的世俗生活中頓悟人生無常,并得到出家征兆。他于萬歷辛卯年接受盧牙山云寺大法和尚剃度,后曾參謁陜甘泉山、終南山,住靜龍潭“誓背燃百燈誦法華經百部”,后“乃往少林參徹天和尚,數日不睹,樹下立禪四十余日,號曰立禪,名震少林”。故諸多典籍記載的金光寺開山祖朱鑄成立禪祖師,其“立禪”法號應該是在少林寺得賜,另號埜山,字普濟。
金光寺保存的碑文、《永昌府志》、《徐霞客游記》、《埜山語錄》等都記載了一個相同的故事:已在山東剁小指燃燈落成兗州普濟寺,頗有些名氣的立禪和尚在湖廣一帶傳道時,遇到了永昌寶臺僧人破塵師。破塵師傳“永昌寶臺,古彌勒道場,樹開蓮花,猿啼佛”,立禪祖師欣然南訪。初到云南昆明就燃食指募造了萬佛塔;后到楚雄時逢大旱,因誓愿燒身請雨,甘霖立注,于是又燃中指募開紫頂寺;最終立禪祖師云游到了轄屬永昌的寶臺山,這里密林山泉的清幽潔凈讓他更生頓悟,甚至有些自愧自己原有的心知心覺,于是焚所剩二指開山創寺。在大殿落成時,忽然有金色光芒瑞兆寶臺山,故取名為“金光寺”。
金光寺經過立禪祖師數十年的苦心打理,到了明朝末葉,寺院已有僧房50余間,僧尼200余人,并以金光寺為中心,建起了永平范圍內的清靜庵、性華寺、西山寺、石碑寺等九庵十八寺。整個杉陽壩子數千畝水田都成為金光寺寺產,方圓十里內鐘鼓之聲回蕩不絕,一年四季香客絡繹,香火旺盛。尤其在永昌府人們的心中,天下寺宇莫比金光寺,金光寺的庇佑至尊至上、靈驗無比。直至今天,周圍群眾及保山的很大一部分信徒都還稱金光寺為“大寺”。在《寶臺山金光寺埜山和尚碑銘》中也記述道:“寶臺勝景,實為金齒祈園地”,金齒即舊時的永昌,今日的保山。
“明末滇變”,江山易主。立禪擔心自己晉王嫡裔的身世會招來金光寺浩劫,在他83歲的時候,四十余天不進粒米,坐化于金屏室。
朱鑄成從觀魚賞景的世俗生活中大徹大悟,到燃完五指開山創寺,再到為了保全金光寺而涅槃告眾,苦行一世可見一斑。
立禪祖師圓寂后,肉身坐化的地方——金屏室,即成了他的靜室所在。現在金屏室成為金光寺較為有名的景點之一,位于金光寺東南大約500米的地方,位置比金光寺高。室后高山聳翠,猶如展開的一道綠色屏風,屏障了世間的所有嘈雜喧囂,留給了結緣寶臺的有心人一塊佛地。室前兩棵百年云南松,奇跡般順開了繁生茂長的樹藤竹草,樹起一道無限開闊的大門,讓整座靜室能夠盡收寶臺山的春秋四季。
三百多年過去了,立禪祖師與寶臺山的緣還在繼續。寶臺山十五萬畝清幽潔靜之地在開山老祖的神靈庇護下,在生靈輪回的過程中,在塵世滄桑的喧嘩之上,依舊如故,依舊以三百多年前的原始混沌等待彌勒佛祖祥現瑞臨自己的道場。
三百多年的歷史,使金光禪寺深蘊豐藏。
公元1639年,也就是寶臺山開山創建金光寺十一年后,著名地理學家、旅行家徐霞客到了云南,因為“余至省,即聞此山之盛”(《徐霞客游記》之滇游日記八,下同),所以慕名尋訪了寶臺山。雖然他來到寶臺山的時候,立禪祖師東游請藏去了,二人無緣謀面。但徐霞客還是對寺廟、山勢、水流、靈脈進行了詳實的記載、描述及分析。
關于金光寺,他描述道:“寺創于崇禎初元,其先亦叢蔽之區,立禪師尋山見之,為焚兩指,募開叢林,規模宏敞,正殿亦南向,八角層甍,高十余丈,址盤數畝。”
關于寶臺山的山勢水向,他在游記中精準地描述道:“溯瀾滄江北岸而西行,為寶臺南郛”,“其脈自東北圓穹之頂,層跌而下,狀若連珠,而殿緊倚之”,“其內水(倒流河)兩重,皆西轉而北出,其外大水(瀾滄江)逆兜,獨南流而東繞。”
“兩水一內一外,一去一來,一順一逆,環于山麓,而山之南支又中界之,自北自南,自東自西,復自南而北,為寶臺之護,此又山水交瀠之概也。”
“山外大江雖來繞,而無此障之則曠,山內深峽雖近環,而無此夾之則泄,雖前壓如面墻,而宇內大剎,如少林之面少室,靈巖之面岱宗,皆突兀當前,而開拓彌遠。”
這般描述,好似站在萬米高空,揭示了南流的瀾滄江在這里西拐東回的奇特地理景觀,也揭示了杉陽“倒流河”名稱的由來。同時,在這些字里行間,無不透露出寶臺山水脈的宏大空闊、靈動佛性。
寶臺山佛場的巨大靈脈注定金光寺的佛性沉淀必須經過無數磨難。開山祖師立禪為避金光寺遭遇改朝換代帶來的浩劫,坐化凡體肉身的故事在300多年的時間里不斷重演。
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社會動蕩,馬鍋頭出身的金老八在復雜局勢下,成為金光寺住持,當地人稱他“金當家”。金當家以混跡江湖的性格斡旋于各種勢力之間,使金光寺在亂世之中仍然香火旺盛,四方來拜。其中他因應付土匪勢力,參與了成立“亦龍縣”的儀式,最后擔心此舉禍及金光寺,遂吞金了斷塵緣。
解放后的金光寺住持為寂安大師,據傳他長年四季都是佛面洋溢。哪怕金光寺許多傳世之寶:比如數尊銅佛像、五噸重聲傳十里的大鐘、底五寸邊一寸二分厚且漏沙不漏水其大無比的大鍋、吊于大殿正中的夜明珠、房屋建筑等先后遭劫,寂安大師總是慈眉善面以對那個狂躁時代的狂躁者。他用內心的大慈大悲感化超度著那些破壞一切的扭曲心靈,使得金光寺在劫難中保存了部分珍貴文物。其中就有明代轉軸浮雕通花門28扇。亂世之中,寂安大師拆下這些殿門,埋于土中。破壞者礙于寂安大師的慈眉善面,沒有深究,從而使我們今天能夠一睹其精彩風貌。
即使改革開放的春風吹拂到了寶臺山,也不乏有寺廟面臨徹底毀壞的故事。上世紀八十年代,為了保護寶臺山的原始森林,要建設保護區管理所,居然有人建議將保護區管理所建在金光寺。住持圣明以身相護,向時任縣長反映:管理所動工之日,就是他圓寂之日,還請把他埋于管理所地基下面,誓與金光寺共存共亡。時任縣長聽后,認為人命關天,讓相關部門另選管理所建址,因此,金光寺躲過最后一劫,其佛地才得以完整保存下來。
金光寺35代住持,經過無數次磨難,讓佛脈代代承襲,沉淀了金光寺及其周邊地區深厚豐富的佛教文化。其部分保存下來的建筑、文物無不昭示歷史上金光寺的鼎盛。
金光寺藏經豐富、文物眾多。解放期間,金住持吞金了斷塵緣后,政府組織清理會,經清點,尚存經書3616部,8641卷。現存42部,520卷。寺內還保存有木刻經版17塊、明無量壽佛圖雕版、達摩講經圖雕版、《佛經》極樂世界圖以及楊慎、擔當、李元陽等歷代名人高僧登臨寶臺山時留下的珍貴墨寶。寺內的鎮寺玉佛、石碑、28扇鏤空雕花門及古建筑都有極其深厚的歷史、藝術、科學、文化價值。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大雄寶殿和偏殿的28扇三層透漏雕花門,全部都是明代原物,保存十分完整。雕工精細、刀法嫻熟、構思精巧,不僅雕刻有各種栩栩如生的珍禽異獸、奇花異卉,還有一些完整的佛經故事。大殿通面漏雕門分為五堂,厚度都在6至10公分。中堂6扇,高316公分、寬440公分;緊挨中堂的左、右兩堂各有四扇,高316公分,寬各有268公分;緊挨中堂的左右堂上半部分,分別有《錄彌勒章》、《時息梵偈》兩段文字門偈。
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當年作為者的有意用心,偈語內容無論是描寫的景物、表達的覺悟、敘述的情節、留白的懸念,絕對一對一的與寶臺實景、開山祖師的故事、當地流傳的傳說等內容對應重合,這就使金光寺更加神秘。歷史、雕工、材質、內容、結構、保存的完整性、相關的傳奇性使殿門成為金光寺最為寶貴的歷史文物之一。
寶臺山作為佛門凈地,其絕世絕塵之處還在于其上生長的五色蓮花兆示著無邊的空靈與吉祥。金光寺被譽為“大清蓮花彌勒道場”,也被古人喚作“清凈寶臺”,其原因可能與瀾滄江、橫斷山以及這里數萬年的原始狀態和原始生態中許多生命奇觀有密切關系。早在1988年,這里被批準為州級自然保護區,1994年又被批準為省級自然保護區。但這些稱號都不足以說明寶臺山古老而豐富的物種以及難以形容的自然程度,因為許多關于寶臺山的信息、數字來源僅僅是依據1989年縣內二類森林資源調查而來。除此之外,還沒有任何一支專業隊伍或是科考人員深入寶臺山腹地進行過考察、科研活動。
寶臺山自然保護區已知的信息數據是:地屬云嶺山脈博南山系的一部分,位于大理州永平縣西南部,隔瀾滄江與保山相望,東西距11公里,南北距9公里,方圓9584公頃。最高峰海拔2913米,西南臨江處最低海拔1130米,山勢由北、向南傾斜了1700多米。海拔高差、河谷氣候、山形水勢的綜合影響使寶臺山地理位置密閉、氣候環境復雜多樣,物種豐富。區內有已知的各類植物1001種,其中有蕨類植物22科,41屬,90種;種子植物134科,433屬,911種。
由于保護區很少有人類進入,區內動植物繁衍、生息保持極高自然度,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植物園和動物園,也是一個寶貴的動植物基因庫。在寶臺山,許多瀕危的珍貴植物能成林整箐地存現,成為奇觀。許多普通的樹種,憑借數百年、上千年不被打擾的生存環境,也成為寶臺山特有的古物風景。
《立禪和尚語錄》中,有一段描寫寶臺山景色的文字:
“臺山寶物,非俗子輕易識之,百為談經,青睞念佛,春暖樹吐蓮花,夏薰竹交玉筍。”
語中提及的蓮花,指的是木蓮。木蓮屬木蘭科,有二十多個品種。寶臺木蓮花,干通直,樹皮灰色,是我國境內目前所發現的第四冰川期古老植物遺種,是最珍奇的冰期花卉之一,被稱為“植物活化石”。寶臺山的密林深處,生長有完整的木蓮植物群落,故被稱為“木蓮花山”。
徐霞客在《滇游日記》中記述寶臺木蓮:“則南山如屏,高穹如面墻。其上多木蓮,樹極高大,花開如蓮。有黃白藍紫諸色,瓣凡二十片,每二月則未葉而花,三月則花落而葉生矣。”
因為佛座是蓮花,寓意超凡脫俗。而寶臺凈土,卻在高大樹木之上盛開蓮花。二者相通相生的禪意,使立禪祖師三百多年前慕名來寶臺開山創寺。因此金光寺歷代僧眾尊木蓮為“佛種靈苗”,并在山門前種下四棵不同顏色的木蓮花,一棵同屬木蘭科的絨葉含笑,意蘊蓮花五色,佛性十足。
當地群眾則尊稱木蓮為“佛花”,也取諧音“福花”。在當地群眾中流傳著一種說法:看到一枝木蓮花開,是你的運氣;看到一樹木蓮開,是你有福氣;如果你的運氣加你的福氣,再加你有一顆佛心,你就會看到滿山遍野的木蓮花開。這種說法與木蓮生長特性有關系:木蓮幼年耐陰,成長后又喜陽光,喜溫暖濕潤氣候及深厚肥沃的酸性土。要適當的溫度、濕度、光照條件下才能開花。即便是一棵木蓮花樹,因各枝叉間的溫濕光照不同,也不會同時開花。所以開滿一樹木蓮花的景象很少見,幾棵或者一片木蓮同時盛開,那就是奇觀了。
白族民間關于“上關花”的傳說故事記述的唱詞:“天下地方哪個好?大理是個好地方。風花雪月四個景,為首木蓮花。”“木蓮花開人人愛,百花園里實少有。”仔細分析這些描述,其實是以另外一種方式說明了木蓮生長和開花對環境氣候要求極高的特點,同時也在無意中揭示了木蓮在上關消失的原因。
除了木蓮花,只要還在寶臺山,每前進一步或是轉身就可能有一個驚喜,每一抬頭或俯身就可能是一個奇觀。在山門前一百多平方米的平臺上,五色蓮花樹之外,還有一棵樹齡達360年、胸徑1.4米、樹高23.4米的珍稀樹種云南樟;緊靠樟樹的是一棵金銀同體、樹高20米、胸徑1米的奇觀古桂花樹;而墻邊那棵不起眼的相對矮小的樹卻是稀有少見的野荔枝。
深入林區腹地,古茶樹、長成大樹的含笑、種類繁多的杜鵑、連片生長的珍稀樹種藏川楊,不管你知道不知道、見過沒見過,各種森林景象都會撲面而來。
在寶臺山,無塵的輕風、無聲的濕度、無溫的陽光組合成無欲的空氣,包裹浸潤每一個來訪者。在這里,耳朵、眼睛、鼻子、口腔、每一個毛孔、每一寸肌膚都可以被動、慵懶地感受莫名的雋妙。于是,在寶臺山,天下已然無大事。你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去專注一朵花開放的過程,你可以捕捉一片樹葉飄落的姿態,古寺的鐘磬聲、林海中蟲鳥的啾鳴聲都會為你和起不緊不急的節拍。
二、古驛伊風滿曲硐
佛教在永平的興起和興盛,是永平寶臺山的地理位置及本身的清凈自然條件成就的;而永平地處西南邊關、軍事隘口的位置,使永平接納了歷朝歷代的戍邊遷徙者。這些外來民族至今保持屯聚格局,形成大大小小的村落城堡和古驛站。
這些村落城堡中,回族聚居村曲硐要算是邊屯特點最突出,至今保留城堡格局、古驛風貌的典型代表。
曲硐古時稱“奇洞”,就因村內小獅山有一個奇異的山洞而得名。如今這個奇洞依舊神秘,它的深度、用途、何人開鑿、何時開鑿等等問題仍然是未解之謎。
撇開名字淵源來看曲硐,這里的一切,包括村落的整體布局、房屋建筑的特點、民族發展的歷史、飲食文化的底蘊都凸現出十分清晰的個性特點。
曲硐整個村落依山傍水,背靠巍峨雄壯的博南山,前臨逶迤流淌的銀江河。遠古蜀身毒道博南段穿村而過,沿至南方要隘博南山頂丁當關,后越蘭津古渡霽虹橋,達永昌,通西域。
曲硐回族聚居村形成于博南山和穿村而過的博南古道。
南宋保祐元年(公元1253年),忽必烈率領十萬大軍進攻大理國。這十萬大軍中,有從中亞細亞及阿拉伯地區征調而來信仰伊斯蘭教的士兵。征戰結束后,有部分留駐永平曲硐,屯守博南古道上博南山西麓要隘。這些“上馬則備戰斗,下馬則屯聚牧養”的回回軍逐漸發展成為曲硐最早的回族。在之后的一百年里,先后有5批回回人移入云南,其中部分陸續來到曲硐,使曲硐回族聚居村落在這一時期初成雛形,永平回族共同體也逐漸形成。賽典赤父子主持大理政事期間,幫曲硐修建了最早的清真寺。
明朝時期,先后有四批回回軍來到云南屯戍。其中正統六年至十三年(公元1441-1448年),從江南調派了一批回族將士落籍于博南古道沿線把持“要害”,大興屯田。由于曲硐地處博南山山麓要塞,所以這一時期又有一大批回族來到了曲硐屯田住所,使曲硐回族人口得到增加,曲硐周邊形成完整的“九屯”之勢,屯田面積14252畝。
清代前期,政治相對穩定,商業日漸發達。西南地區博南古道運輸日趨繁忙,來往于博南古道上的馬幫越來越多。西去東來的商隊馬幫,大多要在曲硐加足料、卯足勁才能重新踏上行程,翻越博南山。天長日久,曲硐古驛站越來越繁華熱鬧,逐步成為滇西回族人口最密集的村落,同時也成為滇西人流物流交匯中心,并兩次成為永平縣府所在地。清同治十一年(公元1812年)首度發展成為永平縣城,光緒18年縣城從曲硐遷到老街,民國元年(公元1912年)縣城又由老街遷移曲硐,民國25年(公元1936年)又從曲硐遷出。在此過程中,曲硐回族群眾經商的習慣和理念逐步被熏染成熟。民國后期,曲硐全村運營馬幫的騾馬發展到1500多匹。
曲硐700多年來醞釀并保持了優秀的回族傳統文化習俗。其中回族飲食習俗中臘鵝制作、待客之道、食材取舍、食品禁忌等都附著衛生、健康、平等、溫存等人文關懷的理念,所以遠近聞名,廣受歡迎;曲硐回族生活中,禮拜、婚禮、喪葬等習俗,充滿了勵志、尊老愛幼、和諧人本、敬畏自然等傳統優秀道德觀念。
曲硐還流傳著豐富多彩的人文故事。明代才子楊慎過曲硐越博南,留下叫天之作《博南謠》;徐霞客在曲硐“煮豆炊飯”“浴溫泉”,感覺到曲硐“其湯不熱而溫,不停而流,不深而淺”;美國著名作家《紅星照耀中國》(Red Star over China)的作者埃德加·斯諾留住曲硐老清真寺,寫下《馬幫離開大理前往中國永平》、《在曲硐清真寺里過夜》兩篇文章;聞名東南亞各國的曲硐馬鍋頭羅漢彩傾資支持辛亥革命,竭力興辦“永平簡易師范學校”,得到黃興贈聯:適暹羅補中山捐資備械推翻帝制申大義,鎖淘沙防西陲籌糧建軍用戶民主著奇勛。
歷史上的曲硐,城樓巍峨壯麗,有大東門、小東門、南門、西門、北門五道城門。如今巍峨壯麗的曲硐“城池”外觀格局雖已消失,但村落里時隱時現的古道、各式古屋、十多口古井、六十多棵百年古樹處處體現豐富的古風遺韻。從小獅山上俯瞰整個曲硐村,瓦頂房屋縱橫交錯,氣勢宏大,巷道相互交織、迂回勾連、盤貫整個村落。一個巷子一條水溝,水隨巷走、清新雅致。雖然巷道、溝渠已經在當地人的經營打點下變成了水泥路面和溝埂,但整體布局依然如故。村中以博南古道為東西方向的主要巷道,任遠街為南北方向的主要巷道,三品街、南門街、西化街都是古村落的傳統巷道。這些街巷不求平直,隨彎就曲,自由靈活,因勢而建。寬度一般為3—7米,窄處1—2米,空間有收有放,富于變化。溝渠在巷道的一邊,寬約30—60公分,深20—40公分,大部分為明溝。農戶門前溝面由石板搭鋪,形成小橋,整個村落形成處處小橋、流水、人家的自然美景。徜徉在這些街巷上,房屋鱗次櫛比,庭院錯落有致,家家粉墻青瓦,戶戶鳥語花香,親切宜人,生活氣息撲面而來。
在這方圓不到2平方公里的曲硐古村落里,居住著7000多回族居民,他們大多還保留著自家祖上留下來的老宅古屋。即便有的建蓋鋼筋混凝土新房,也是到開發新區去建蓋,所以曲硐古村落的風貌得以很大程度上保留下來。這里的回族民居,大多建于明清兩代及民國時期,具有漢朝文化和伊斯蘭文化結合的特點。建筑結構以土木為主,布局主要以“四合五天井”、“三合院”為主,房屋造型美觀,結構嚴謹,建筑樣式多。院落一般都是坐西向東,兩坊大房連著兩個藏頭。回民對大門非常講究,喜歡高大、氣派,且幾乎家家門頭上都鑲著大理石做底面的經文匾額作裝飾。主房是用來待客、念經的地方,室內陳設大同小異,中間一張大八仙桌,上、左、右各放有可容納三個人坐的長凳,四周掛有繡著阿拉伯文的對子條幅。
傳統的回族民居最大的特點就是雕梁畫棟、出閣架斗,木工講究精細,最顯眼的就是過梁頭上雕虎頭、鳳、龍、花等圖案,非常富有中國穆斯林風味。
羅家大院是目前保存比較完整的古屋建筑院落之一——由曲硐歷史知名人士羅漢彩所建,建造年限約為清光緒年間,已有130多年的歷史,至今,“六合同春”的建筑格局基本完好,現存四合院及兩個套院。房檐照壁上的題詩繪畫依稀可見,有些書畫作品頗有大家風范,讓人不禁產生曾經有過名流駐足于此的感覺。除了羅家大院,南門的回民馬應強家中,至今還保存著四合五天井單體建筑一幢,外觀較好,堂屋門是六扇精雕細琢的鏤空雕花門,其線條圓潤流暢,圖案精美細膩。其圖案包含喜上眉梢、潤玉如意、鹿鶴鳴春等寓意深長的內容。精湛的手工技藝和寄托主人美好愿望的圖案,讓這幢老屋散發出濃郁的文化氣息和高貴的品位。
除了眾多私人院落保存完好外,曲硐至今還保存一些公共活動的古老建筑,這尤其顯得彌足珍貴。
老清真寺,俗稱禮拜寺,是曲硐村回族群眾禮拜集會的宗教場所。曲硐村的回民堅守其信仰,世守清真。伊斯蘭教的教義、理論對曲硐回族產生著極深刻的影響,在生產生活中形成曲硐伊斯蘭文化。現在被當地人稱做是“老清真寺”的建筑于民國二年建成。整個清真寺的建筑宏偉肅穆、秀麗古樸,分為內外兩院,內院有大殿,叫拜樓,南北兩廂房;外院的主體建筑是大門樓,也有南北廂房,總體建筑樣式為翹角歇山頂式。
簡易師范舊址位于曲硐村北門,創辦于1930年,是著名鄉紳羅漢彩為改變家鄉人才缺乏、教育落后的面貌而組織創辦的。三合式建筑3幢,雙層17間,主房為“五架七形”帶兩耳土木結構,現在仍保留著初建時的基本格局。
在曲硐諸多深街小巷和古屋院落里,分布著許多古老水井,這些水井深深淺淺,有的已經被淘汰,但大多數至今依然在為人們提供著甘冽的泉水。東門老井、花園古井、上蘭古井、小龍井等共有十多口百年以上的古井仍然保存完好。這些古井的井沿井壁要么光滑無比,要么長著厚厚的青苔,其似乎成為曲硐一個個無法抹去的古老記憶。
古樹名木也是曲硐村落里一道難得的風景。全村上百年的樹木有60多株,樹種包括滇樸、緬桂、大葉榕等10多個品種。尤其是在村內的大墳園內形成一個古滇樸群落,55棵古滇樸樹齡都在300年以上,都達到了國家一級保護古樹的標準,十分壯觀和寶貴。
曲硐除了古道、古屋、古井、古樹體現出豐富的古風遺韻外,這里還有一個能夠溫熱人心肌膚、消除病痛的寶貝——曲硐溫泉。曲硐溫泉分布廣,平均水溫53度,屬于碳酸礦泉水體,含有多種礦物質和硫磺,可以飲用、易于沐浴,對于關節炎、類風濕、神經痛等都有明顯療效。
如今曲硐群眾生產生活的點點滴滴,無處不彰顯著古驛站的歷史文化沉淀和獨具特色的民族文化傳承,成為博南古道上馬幫文化的具體符號和印記。他們經營打理著核桃、中藥材、飲食、皮張等生意;與周圍其他民族共生共榮,和睦相處;不斷承襲、接納和弘揚著愛國、開放、包容、和諧、勤勞的民族傳統。
現在,曲硐成為320國道、大保高速公路、大瑞鐵路的交匯點;成為集歷史積淀、民俗風情、美食文化、天然溫泉、現代商業元素、現代交通樞紐構架等優勢資源為一體的魅力古驛,是云南“橋頭堡”戰略建設中的開發和投資熱土。
三、譜牒大觀遍永平
相對寶臺山承載的佛教文化、曲硐村依附的古驛村落文化,永平邊屯文化還有另外一個隱性的存在,那就是譜牒文化。因為至今,永平縣還沒有發現由本土部落發展而來的民族或家族宗譜。相反,大部分家族都保留從外地遷移來的歷史遺跡和族譜。
云南省分布有26個民族,是全國居住民族最多的省份,由于在各民族中,都可以找到人類不同歷史發展階段相對應的民族,所以云南被稱為“人類社會發展的活標本”。相對來講,在小小的永平縣288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生活著22個民族。這個現象是整個云南民族分布情況的一個縮影,也是一種特殊的人文資源,是云南邊屯文化的一種體現。
要理清交錯復雜的民族脈絡,就要從各個民族家庭宗譜入手。因此譜牒文化的研究,可以理清民族遷移、融匯的起因以及維系共生共榮的血緣關系。
血緣關系,這種簡單原始的親近關系,其實包含著生命繁衍的道理、社會進步的禮儀、法則。這種能揪住人心的文化,是文明的,也是可用的。所以譜牒文化的研究、展示,是一個蘊藏機會的文化產業。
1993年發現和部分發掘的永平縣新光遺址,總面積4萬平方米,是云南省發現的面積最大的新石器遺址。該遺址通過北京大學碳14測定為距3700—4000年。其遺跡有灰坑、溝、干欄式和半地穴式建筑、大量的碳化稻和植物籽實,并出土了比較復雜的石器和陶器。新光遺址的發現和發掘,撇開其深厚的內涵意義,表明了一個顯然的事實:很早以前,永平已經有原始族屬在這里生產生活。
數千年過去了,發展到今天,永平有人口18.3萬人,共有漢、彝、回、白、苗、傈僳六個世居民族,還有傣、壯、哈尼、滿、侗、瑤、藏、蒙古、哈薩克、佤、高山、水、景頗、布朗、阿昌等16個民族分布。除彝族當中的少數支系屬于原始土著民族,其他民族成分大多都是通過從軍、游宦、放謫、經商等方式來到永平定居、繁衍生息。
世居土著民族和內地外來民族之間長期雜居雜處,相互交錯、相互影響、相互滲透,形成了現在永平“大雜居、小聚居”的民族分布格局。各民族之間共存共榮,他們互通語言、婚姻、禮俗、建筑、文化等,相互之間沒有人為的地域、地位之分。這些特點是能夠雜居的前提條件,也是最為可貴的,是邊屯文化最為直接的內涵。
除了九屯,永平還有許多屯、營、哨、所、堡的村落名稱依然完整保存著。在這些村落里,有著豐富的譜牒文化內容,包括家譜、族約、家規、家訓等。
永平杉陽古驛站林姓人家至今保存有完整家譜。載記:祖籍四川。祖輩因經商,一路從成都來到了“博南古道”上的杉陽,“租屋,販零碎,度日”。幾年以后,林家和幾個同鄉在杉陽鎮籌錢購地,幾人憑著記憶,建造了一間有四川風格的大屋,名“四川商會”,二進院,院內種植花花草草,特種植幾叢四川的邛竹,以表懷鄉之情,室內擺上幾桌茶水糕點瓜子,讓本地的鄉紳以及過路的同鄉、商旅在此喝茶聊天。林家的家譜還記錄了杉陽街的情況:
杉陽街,位居縣城西南九十里,屬杉陽鎮,地接保山,物產豐富,為永平著名重鎮。每值天干丙辛日街期,保山云龍之及各鄉鎮之貨物,悉駝載往售。主要營業略同縣城,而尤以食鹽、蔗糖、草鞋、馬掌稱為大宗,趕街人數,不讓老街。市場集所,在該鎮沙河東岸,有直街,有橫巷。
除此之外,林家家譜還總結了一些經商之道,比如:“小生意靠守,大生意靠走”,“不吃虧,不得利”,“重信義,輕功利”等以訓后人。
永平還有歐陽和司馬等復姓人家。
其中歐陽家的家譜有一張家族的遷徙樹形圖,記錄了歐陽一家各分支的去向,并在具體的姓名后備注遷徙的時間、原因;在姓名后面標注了遷徙地的地理、氣候、物產、民族等情況,不僅為家族的遷徙做了記錄,也是某一時期的人文地理資料。在歐陽家的家譜中,家譜已經超越了族人血緣關系的留存,為人類學研究提供了更多的參考和研究價值。
司馬姓氏家譜記載:清末年間遷入永平,來自四川。當時的四川,戰事連綿,其聽說“博南古道”一帶,地廣人稀,土地廣闊,物產豐富,一家人一合計,變賣了家產,一路跟著馬幫來到了永平。家譜中詳細記錄了當年來永平的路線:成都—西昌—楚雄—大理—永平。并對經過的地區州縣做了大致的描寫,到達永平后對永平的現狀也有一定的記錄。尤為有趣的是譜中記載永平的野生菌,雞■、蘑菇等“外地罕見而永平多之特產數種,搜而求之”,有一段關于蘑菇的文字:“蘑菇,菌屬,出龍街鎮,龍馬鄉之山中。種之者斷放麻栗樹于氣候適宜之山坡上,刀裂其皮,經三年后,蘑菇即生。收獲三年,覆其斷樹,又可收獲三年,除供地方食用外,年銷別地約百擔,他縣雖有產量,而數量則遜永平遠矣”。
杉陽楊自培(楊老太爺)的家譜詳細記錄了創辦蘭津初級中學的過程。時間、地點、人物、相關事宜記錄得清清楚楚:“公推前國務總理,今云貴監察使李根源氏為董事長,于時李氏駐節大理,特派員前赴大理面報經過,當蒙李氏首肯,并親書校匾攜返杉陽。于是,乃假杉陽街性華寺為校址,凡改建禮堂、辦公室、教室、寢室二十余間……”譜中記錄了當時招生情況,學生人數等等。
這些豐富的家譜,是永平邊屯文化最鮮活的內容;是中原文化與當地文化對接的紐帶;是傳承和弘揚傳統優秀文化的基石;是中華民族血液中流淌的最生動的歷史元素。
責任編輯 田蓓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