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xì)品四川琉璃廠窯刻劃彩繪紋大盆

李鐵錘

筆者曾在2011年05期《文物鑒定與鑒賞》上發(fā)表過一篇題為《四川琉璃廠窯彩繪大盆賞析》的文章。一年多來，又涌現(xiàn)出許多新資料，出現(xiàn)許多新課題，促人細(xì)品這些刻劃彩繪紋大盆，進行新的探索。

四川琉璃廠窯位于成都市錦江區(qū)三環(huán)路以內(nèi)，距成都市一環(huán)路的直線距離僅4.5公里。

1933年3月，在成都華西大學(xué)博物館（四川大學(xué)博物館前身）任職的美國人葛維漢先生首次對琉璃廠窯進行了一次非正式的淺層發(fā)掘。此后近80年里，盡管社會風(fēng)云巨變，考古成果層出不窮，但是琉璃廠窯址群始終未進行過全面發(fā)掘，至今仍存在諸多謎團。例如關(guān)于它的燒造年代，至今仍有不少人沿用葛維漢“北宋末……到元初”的過時說法。筆者曾多次到琉璃廠窯址考察、走訪，看到過許多唐代器物及隋代至唐初的標(biāo)本和殘器。結(jié)合近年考古及文管部門的最新材料，筆者認(rèn)為琉璃廠窯的始燒年代應(yīng)是隋至唐初，第一興盛期是唐至五代，第二興盛期是為官府燒造琉璃器的明代。

在琉璃廠窯現(xiàn)存諸多謎團中，有一點令人不可思議的是琉璃廠窯的大型器物非常多。陶瓷收藏界歷來有“唐宋無大器”之說。的確，除陶器外，很難看到大于40厘米的高古瓷器。然而，四川琉璃廠窯大于40厘米的器物卻很多，例如有高48.5厘米的唐代彩繪大酒壇、高44厘米的大瓶、長約60厘米的腰鼓等。琉璃廠窯直徑或高度大到半米左右的器物如此之多，這正是琉璃廠窯的一大特色，在全國諸窯中獨樹一幟。然而，數(shù)量最多的大型瓷器恐怕莫過于刻劃彩繪紋大盆了。琉璃廠窯刻劃彩繪紋大盆有純彩繪及刻劃加彩繪兩種類型，口徑多在40厘米至50厘米之間。圖1-1的綠彩花草紋大盆為單一綠彩寫意花草紋大盆，圖1-2為它的底部。從圖上可以看出，它的胎體褐紅。琉璃廠窯器物的胎體顏色大多為紅、褐紅、灰褐、灰色，這種深色胎體為裝飾出醒目的刻劃圖案創(chuàng)造了條件。在褐紅胎體正面施了一層白色化妝土，化妝土不但提高了胎體表面的平整度，而且它像一張潔凈的白紙，十分有利于彩繪，還可起到胎釉膨脹緩沖帶的作用。在隋代以后的川窯古陶瓷中，很難見到?jīng)]有化妝土的器物。圖1-1的單一綠彩大盆為釉下彩，即最外面罩了一層透明釉。早在隋代，四川青羊?qū)m窯、橫山子窯、十方堂窯、固驛窯等就掌握了這種釉下彩繪技術(shù)，唐代琉璃廠窯嫻熟地運用了這種技術(shù)。

圖2-1為褐綠彩寫意牡丹紋大盆，圖2-2是它的底部。盡管琉璃廠窯刻劃彩繪紋大盆種類繁多，但它們底部的狀態(tài)，不外乎圖1-2、圖2-2這兩種類型。這個大盆口徑48厘米，在它的中央用褐彩和綠彩畫出一束折枝牡丹，繪畫方法采用的是沒骨大寫意技法。通常認(rèn)為，水墨大寫意花鳥畫的創(chuàng)始人是明代晚期的陳淳、徐渭（青藤），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清代李、李方膺以及后來的趙之謙、吳昌碩、蒲華等深受他們的影響。二十世紀(jì)最杰出的水墨大寫意花鳥畫大師齊白石詩云：“青藤八大遠(yuǎn)凡胎，老缶衰年別有才。我欲中原為走狗，三家門下轉(zhuǎn)輪來。”而琉璃廠窯唐代就創(chuàng)燒出這么多大寫意牡丹畫，可謂我國大寫意花草畫的先驅(qū)。此外，牡丹花在四川意義非同一般。杜甫（712-770年）在成都寫過一首詩，名曰《天彭看牡丹阻水》，這個大盆上所畫的牡丹也許正是杜甫要去看的天彭（彭州）牡丹。五代十國時期的花蕊夫人在《宮詞》中描述道：“牡丹移向苑中載，盡是藩方進入來。未到末春緣地暖，數(shù)般顏色一時開。”宋代陸游（1125-1210年）則稱成都彭州牡丹名品“祥云”“千葉淺紅，妖艷多態(tài)，大可徑尺，狀如云朵”。四川牡丹源遠(yuǎn)流長，在大盆上有所表現(xiàn)是不足為奇的。圖3的褐綠彩寫意牡丹紋大盆（成都順達博物館藏）直徑49厘米，牡丹畫得更加瀟灑靈動，如果不熟悉琉璃廠窯繪畫作品，簡直不敢相信它是一千多年前的畫作。

圖4是四川博物院收藏的刻繪花草紋大盆，口徑45厘米，四川博物院的說明為“琉璃廠窯三彩刻劃花盆，唐代（618-907年），成都琉璃廠窯出土”。它是唐代琉璃廠窯具有代表性的作品，肯定是琉璃廠窯興盛期之作，也就是說，唐代屬于琉璃廠窯興盛時期。從出土地層關(guān)系來看，這些彩繪、刻繪紋大盆，大都出自同一地層，在地表3米以下，應(yīng)為同一時期作品。其中彩繪大盆多于刻繪大盆，由此可見刻繪大盆比彩繪大盆更為珍貴。花紋的刻劃是在上了化妝土的大盆胎體還有些松軟時進行的，刻劃處把化妝土及胎的表層刻掉了，露出了深色胎體，而在線條之間的不同區(qū)域，涂上圖形需要的褐綠兩種釉彩。當(dāng)大盆整體罩上透明釉入爐經(jīng)1200℃左右一次燒成后，刻劃的線條顏色更深，跟所涂褐綠釉彩一起，組成鮮明的花草及其他圖案。這種裝飾大有高溫素三彩的味道，可說它是我國明清素三彩的先驅(qū)。

圖5的琉璃廠窯刻繪雙魚紋大盆之一是成都順達博物館的藏品，圖6的刻繪雙魚紋大盆之二是北京故宮博物院的藏品。這兩個大盆很相似，口徑都為46厘米左右，只是這兩個大盆中雙魚的方向正好相反，或者說這兩個大盆是對稱的一對。這是否意味著這樣的大盆是觀賞盆？后來成對的觀賞瓶不是左右對稱的嗎？另外，四川歷來有用整雞、整鴨、大魚等招待貴客的習(xí)俗，這些大盆也許跟川菜有關(guān)。這種雙魚紋大盆的裝飾是先彩繪后刻劃而成的。周邊褐綠彩花紋先行繪制，雙魚的刻劃方法跟圖3的花紋有所不同，這里刻劃是在罩了透明釉以后進行的，魚鱗刻劃線條處無釉，因此呈現(xiàn)較淺的顏色，顯得十分生動。圖7的刻繪邊紋雙魚紋大盆比前者多了一環(huán)醒目的刻繪邊紋，大大提高了它的藝術(shù)觀賞性。圖8的刻繪十六魚紋大盆表現(xiàn)的是群魚向心，中心區(qū)域為一團水草。仔細(xì)觀察不難發(fā)現(xiàn)，16條魚分為8雙，是雙魚的整倍數(shù)。圖9為荷花卷草邊紋大盆，在琉璃廠窯刻劃彩繪紋大盆圖案中，牡丹和荷花最多。在四川，牡丹文化和荷蓮文化歷史悠久，它們都是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圖10邛崍十方堂窯址出土的大盆和圖11都江堰玉堂窯址出土的大盆都是琉璃廠窯的佳作。琉璃廠窯刻劃彩繪紋大盆出現(xiàn)在十方堂窯址和玉堂窯址說明了什么？窯址聚集著窯工、匠人和業(yè)主，誰使用這些藝術(shù)品大盆？生產(chǎn)需要，還是生活需要？實在無法斷定。十方堂窯、玉堂窯、琉璃廠窯同屬邛窯系，可以看出，當(dāng)時邛窯系各窯是有一定分工的。

圖12刻繪多魚紋大盆（局部）盡管僅僅是殘片，但仍能給人以視覺震撼。圖13的刻繪龍紋大盆（局部）僅僅能看到龍體的一部分，也沒有花草及其他邊紋，但是令人感到仿佛看到了在空中飛舞的巨龍。圖14的刻繪花草人物動物紋大盆（局部）則是另一番景象，它的圖案有六個層次，即一個中心，五個圓環(huán)。最中心區(qū)域有螃蟹等動物。第一環(huán)有蜜蜂和牡丹花。第二環(huán)很窄是麥紋。第三環(huán)是主圖案區(qū)，內(nèi)容十分豐富，空中蝴蝶飛舞，池塘荷花盛開，還有幾位可愛的童子正在池塘中嬉戲。第四環(huán)極窄，但仍有卷草紋和深色點彩組合的圖案。上述這些部分刻畫得惟妙惟肖，精細(xì)非凡。第五環(huán)為醒目的大面積卷草邊紋，使整個大盆顯得格外豪華與大氣。在我國唐宋時期，還沒有看到比這更為精細(xì)傳神的作品了，它是琉璃廠窯大盆的登峰造極之作。琉璃廠窯可謂我國刻繪瓷的先行者，對后來我國宋瓷裝飾的走向，不能沒有一定影響。

根據(jù)窯址堆積的有缺陷制品的數(shù)量估計，琉璃廠窯燒制這類大盆數(shù)以萬計。絕大部分作品刻劃及繪制十分用心，藝術(shù)感染力很強，有的則精美動人，有很強的視覺沖擊力。這些刻劃彩繪紋大盆代表了琉璃廠窯燒造的最高水平，無疑是琉璃廠窯興盛時期的作品。出廠的刻劃彩繪紋大盆，除了出土于前面已提到的窯址外，更多地出現(xiàn)在成都市中心的東大街、紅星路、提督街、鹽市口一帶。琉璃廠窯這些獨具匠心的華麗大盆藝術(shù)作品，似乎意味著一種彩盆文化，對于此文化的來龍去脈，至今幾乎一無所知。

總之，關(guān)于琉璃廠窯刻劃彩繪紋大盆的諸多不解之謎，特別是它們所體現(xiàn)的古代藝術(shù)時尚，很值得我們研究與探討。

（責(zé)編：雨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