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貴



熱點新聞“微笑門”還在持續地發酵著,又莫名其妙地演化成了“名表門”。
好奇的網民從這扇門中,直接走進了楊局長的收藏世界。網友從新聞圖片中,“人肉”出他的五塊名表,然后,又爆料他有十一塊名表;楊局長被停職了,但他并沒有被罷官,憤怒的網民們依然不依不饒,又挖掘出13萬的天價眼鏡及天價腰帶……
這位局長是一個名表發燒友,又是一個不懂“表”的業余粉絲。他那些所謂的名表,充其量只是入門水平,有些連入門水平都沒達到。他的收藏遇到了尷尬,最大問題在于數量眾多,卻沒有一塊值得收藏的名品。
2004年底,我曾應朋友邀請,參與編輯過一本雜志,介紹的都是世界頂級名表。在那期雜志中,入選的品牌有寶格麗、愛彼、百達翡麗、江詩丹頓、積家、豪爵、萬國、卡地亞、朗格、芝柏、寶璣等十幾個世界頂級品牌。按照我朋友的說法,像什么歐米茄、浪琴、卡西歐等,永遠是不入流的低檔“名表”,根本沒資格入選我們的雜志。
那段時間,朋友為了讓我了解“高檔腕表”,他帶我去北京燕莎,在江詩丹頓專柜的柜臺,我見到了98萬的江詩丹頓;也曾在典當行里見到了愛彼的皇家橡樹系列;在拍賣會上,也曾見過幾十款的古董名表。
看到那些所謂的名表,在我的心里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量本利的成本核算。
瑞士是一個貧瘠的國度,打開瑞士的地圖,它被法國、德國、意大利、奧地利等國所包圍,國土除了高山、峽谷、湖泊、河流之外,找不到任何自然資源。但瑞士有著十分優美的湖光山色,成為歐洲著名的旅游勝地、會議之都、金融之都。早在中世紀的時候,瑞士窮得像菲律賓,男人只能外出充當雇傭軍,在戰火硝煙中消耗生命。瑞士人出了名的精明與小氣,早已融入他們的血液中。他們花錢節儉,生活喜歡整潔,具有強烈的環保意識。去瑞士旅游,除了腳印什么都不能留下,除了照片什么都不能帶走。瑞士人很精明,銀行經營、酒店管理、鐵路運營、精密機械,以及手表制作,都是世界的佼佼者。
制表工業,原來并不是瑞士的強項。他們的制表業發達,首先要感謝歐洲宗教改革倡導者、基督教新教路德宗創始人馬丁·路德。因歐洲的宗教改革,引發了歐洲的分裂;其次,瑞士人要感謝法國人。十六世紀末期,法國的宗教沖突,引發了著名的圣巴托羅繆大屠殺。當時,法國的一些信徒紛紛逃亡到瑞士山區。這些教徒,聚集在從日內瓦到巴塞爾地區,開始了他們在瑞士的艱辛生活。而這批法國的流亡者,大多是手工業者,他們掌握著寶石加工和制表工藝。到了1541年,宗教革命的另一位代表人物約翰·加爾文也來到瑞士,宣傳宗教改革思想。那些在法國待不下去的教徒,也紛紛來到瑞士這塊樂土,開始了他們的珠寶制作和手表制作工藝。但加爾文是一個清教主義者,他反對日內瓦人佩戴首飾。那些珠寶制作的工匠們,在閣樓上紛紛改行,也做起了手表工藝。就這樣,瑞士的制表工業,很快就趕上了法國、超越了英國,成為世界上的“鐘表王國”。
日內瓦是瑞士的鐘表之都,在這個十八萬人口的小城里,聚集著百達翡麗、江詩丹頓、伯爵、勞力士等世界頂級制表廠商。這并不是瑞士鐘表業的全部,在瑞士和法國、德國邊界,有一條西北東南走向的侏羅山谷。這里屬喀斯特地形,地理條件十分復雜。侏羅山谷中,有溶洞、河谷、地下河,據說在起伏的群山中,積雪可以長達六個月不化,瑞士制表業的產業集群,就散落在這個狹長地帶之中。
1735年,從最古老的鐘表寶珀開始,瑞士就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制表工廠。制表業都是作坊式的,產業工人采用“技校+學徒”制度,頂級的制表工人被稱作“技師”。制表大師受到人們的尊敬,他們都是從學徒開始,后來創造了自己的品牌,建立了自己的制表工廠。
瑞士的產業經驗,是值得我們學習的。不論是技術工人的培養,還是商業品牌的運作,都值得我們的企業借鑒。作為一名產業記者,我不反對奢侈品行業的存在。至少中國的老板和經理人,從瑞士手表的收藏中,能夠學會如何進行一場產業升級。中國經濟的產業發展,有人主張走美國的道路,有人主張走日本的路線。然而三十年前,中國的決策層,乃至整個產業界,沒有人研究過瑞士的產業模式。到今天為止,中國的制造業依然在走兩億條牛仔褲,換一架高檔飛機的血虧道路。
有人說,這是以市場換技術。但是,人家究竟換不換,還要看人家的臉色。技術貿易的保護主義,加上高科技的軍事禁運,永遠成為中國人心中的痛。從瑞士名表的收藏中,至少可以為中國的富裕階層,提供一次產業升級的案例。它告訴人們什么是產業,什么是市場運作,什么是商業的品牌,什么是知識產權。
這位楊局長,對瑞士的名表收藏,可以說還沒有入門。因為名表收藏的門檻,四五十萬元才是收藏的門檻,他的十幾塊手表加起來,都還沒有達到入門的基價。
世界高檔腕表收藏,第一要看名表的品牌。世界十大名表品牌,有九個在瑞士,就連十大品牌之一,美國的哈利溫斯頓,在某些人的眼中,也被視為低級的“珠寶表”。這一品牌的產品,外表嵌滿了鉆石,深得女性愛好者的喜愛。可是因過分招搖,卻降低了它應有的品位。第二要看它的存世量。瑞士的制表工業,可以說是一個產業,從頂級高端的名品,到低檔批量化的工業品,可以說是應有盡有。瑞士的制表行業,除了電子表比不過日本,在這個世界上,任何國家都不敵瑞士。
瑞士的制表行業,有著嚴格的產業分層。每年一次的巴塞爾鐘表展上,世界上各大廠家齊聚一堂。瑞士雄踞頂端的高檔腕表,必須是純手工產品,批量化、機械制造的手表,永遠只能稱為工業品。高等級的腕表,四五十萬元起步。當然,有百達翡麗的孤品,也曾拍賣過上千萬的價格。高檔腕表價格昂貴,遵循的是限量生產、限量銷售的市場策略。廠商對市場進行嚴格饑餓療法,這是名牌炒作的市場手段。
回頭再看可愛的楊局長,作為一個名表發燒友,他并不懂手表的機械構造,更不懂名表的產業狀況。按照他個人的說法,即使他一年的工資十七八萬,我們依然有理由懷疑,他手上那些名表的來歷。
作為收藏者,名表不需要很多,也許此生一塊足矣。當一個上了年紀的歐洲人,他樸實的衣著,走在馬路上并不招搖,可是他身上的物件,也許會超過一輛豪華跑車的價值。歐美那些深不見頂的富人,為了逃避稅收和輿論壓力,永遠會記得低調的做人原則。
名表收藏在普通人看來,很多事情是一個悖論。一塊誤差兩分鐘的名表,這也能算精確計時工具么?為什么它的價格,遠遠高于精確的電子表?可頂級名表的擁有者們,并不需要開快車,也不需要在時間上斤斤計較。所以,他手上的高檔腕表,有時甚至連秒針都省略了。
高檔腕表種類繁多,應用的技術各不相同。有專業的天文表,上面有月相、潮汐、日歷;有專業的陀飛輪手表,可以自動校正時間的誤差;有專業的航海表,除了復雜的計時工具,還有防潮防水的功能;還有專門的盲人音樂手表,靠聲音就可以進行報時。
高檔腕表的機芯,有的是純手工制作,也有批量化生產的,還有的是手工表殼、手工的表帶,但是機芯卻是批量生產的。純手工含量,是決定手表價值的一個指標。作為一個外行收藏者,你并不知道你的腕表,它的芯是手工還是批量化。所以收藏者面對宣傳,永遠處于信息不對等的狀態。即使再高檔的腕表,也只能是手表,作為普通的消費品,不一定能指望它升值。投資100萬元的手表,二十年后它未必就能升值,機械磨損、保養不良,甚至會讓它過早地折價。所謂升值空間,其實那只是商家的宣傳,還有你一廂情愿的想法而已。
鉆石永恒久遠,一顆就破產。君不見,百年歷史的古董表,拍賣會上舉牌者寥寥,藏品流拍是很正常的事情。
鐘表是一種文化,一種來自西方的文化。鐘表進入中國,也只有三百年的歷史。故宮鐘表館中,那些老祖母式的鐘表,就是當年西方人賺取中國白銀的手段。西方鐘表一半銷售在中國,但到現在究竟流傳下來的還有多少?
鐘表也好,腕表也罷,一個在西方已經漸漸衰落的行業,近年來在中國市場卻熱了起來。其中深刻的原因,就在于鐘表廣告鋪天蓋地,介紹鐘表行業的軟文廣告,在中國養活了一批時尚人。鐘表本身并沒有文化,它只能進行一種槲寄生。
今天紀念莎士比亞,明天紀念肖邦,后天又要紀念畢加索,永遠借助名人姓名權,進行著自己的市場宣傳。整天高喊自己品牌,高喊品牌的知識產權,豈不知它的知識產權,是侵犯他人名譽權而獲得的。
在中國文化的視野里,鐘表是玩物喪志的奇巧淫物,它永遠上不了士大夫的大雅之堂。(責編:李禹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