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最佳慈善家

趙謙

一到年底，桃花鄉的王鄉長就更加忙碌起來。大事小事要決定，大會小會要參加。但有件事情需要他立即辦。于是就讓辦公室主任給全鄉的企業家和其他富戶打電話，通知他們明天來開會。一會辦公室主任來匯報說，還有些在外地做生意的沒有回家呢。王鄉長問王德恩回來了沒有。主任說他前幾天回來過，在家里呆了幾天又走了。王德恩在沿海省份開了家大公司，資產數千萬。

倒是永固水泥廠的廠長李云明比較積極，催問啥時候召開這個會。王鄉長說：“看你是憋不住了，那這次就好好表現表現吧。”李云明嘟囔道為啥非要等王德恩啊，他不來才好呢。

轉眼就到了臘月二十五。該回家的都回家了。大家就來到鄉里開會。這樣的會每年兩次，從沒有例外過。第一次是在年前，主要部署年底給鄉親們送溫暖的事情，也就是號召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捐款。桃花鄉的有個好傳統，就是富人會感恩社會，回報鄉親。第二次是在年后幾天，評選年度最佳慈善家。不要小看這個榮譽，那可是蓋有鄉里鮮紅大印章的，并有機會參加縣里的選拔，跟眾多慈善家PK。還要在電視臺和報刊上廣泛宣傳。所以大家都極力爭取。

會前，王鄉長先關切地問王德恩為何今年回來這么晚。王德恩說是企業遇到了些問題，就是老有人告狀，說自己偷漏稅，還生產假冒偽劣產品。王鄉長很吃驚。王德恩則笑著說：“盡管麻煩不斷，損失不小，但好歹查明這都是誣告。”大家這才放心。

王鄉長熱情洋溢地肯定了一年來大家的表現，然后說了自己的想法。就是以前都是以村為單位進行的，也就是說本村的富戶只往本村捐款。王鄉長說這樣做有個弊端，富戶多的村子得到的捐款多，富戶少得到的捐款少。我們能不能站在全鄉的角度，以鄉里為一個平臺進行幫扶呢。他還宣布永固水泥廠老板李云明為敬老院捐建的一處浴室已經開始啟用了，除此之外，他還將繼續參加眼下的送溫暖。王鄉長希望大家向李云明學習。李云明站起來說了幾句謙虛的話，講完后，本來等著大家的掌聲呢，但卻只是一陣沉默，他只好尷尬地坐下了。

大家議論紛紛，觀點各不一樣。這時，在外做生意的王桃村的王德恩站起來說道：“鄉長，讓我們捐款，我們沒有意見，哪一年不支持鄉里的工作，今年能不能聽聽我們的意見？”王鄉長一愣，馬上笑道：“德恩，我們當然愿意聽大家的意見，說說看，你有什么意見。”

王德恩說：“你不是早就說要關掉水泥廠的嗎？可怎么還在瘋狂地冒煙呢？”王鄉長一聽，就有點坐不住了，那個20萬噸的水泥廠是上一任的上一任建設的。上一任領導在位的時候就被列入了市里的關停計劃。可是一拖再拖，后來上一任當了副縣長。他來到這里，才知道為何上一任領導拖著不關。這個水泥廠太重要了，不光是鄉里的財稅大戶，鄉里的一些計劃外開支，都離不開它。想到這里，他說：“德恩，你也知道，干什么事情，都得一步一步來，今年不是已經關掉兩個窯了嗎？而且我也責令廠子進行技改，最大限度地減少污染。”廠長李云明也附和道：“就是，就是，我們還準備再上幾套進口設備。”他用眼睛狠狠地瞪了瞪王德恩。

對這樣的表態，大家顯然不能接受。王德恩一直沒有坐下，繼續說：“什么都可以慢慢來，但關系老百姓的健康的事情就是不能慢。刮北風時，南面的村莊受害，刮南風時，北面的村莊受害，大家都被這個廠子害苦了。如果再上新設備的話，那廠子就更難關閉了。”

王鄉長只好說這個事情等年后再討論，眼看快過年了，得趕緊把善款送到鄉親們的手里。這是個大局。大家也就不好再提什么意見了。然后，列出了各村需要幫扶的貧困人口名單，并對哪些人需要走訪哪些村子，進行了分組。桃花鄉多年的扶貧模式是大家捐多捐少不限制，鄉里只是起個見證人的作用。

開完會，大家就馬不停蹄地下去落實了。五保戶、特殊困難戶……王德恩和李云明分在一個組里。之所以這么做，王鄉長有自己的考慮。想讓這兩個人較較勁。可是卻事與愿違，李云明大把大把地往外掏錢，并在閃光燈前擺出各種姿勢。王德恩卻只是象征性地拿點，還一直虎著個臉。王鄉長幾次想跟他交流一下，可他都故意躲閃著。

走訪過了幾個村子，王德恩提出來到縣醫院里去看看，那里需要幫助的人也很多。不過以前從來沒有去過。王鄉長想了想就同意了。他們驅車來到縣醫院。王德恩帶著大家從一樓走到五樓，查看桃花鄉在這里住院的病人，并不算很多。又來到六樓呼吸內科，這里可是另一個世界，真是人滿為患，不光每個病房里加了床位，連走廊上也擠得滿滿的，年齡大的年齡小的，都掛著吊瓶，護士忙不過來，陪同的家屬就幫著換藥水。病人的咳嗽聲、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他們在護士站找了一下，光桃花鄉的病人就占去了百分之七十。一個護士嘟囔道：“干脆把縣醫院開到你們鄉去得了。”這次，王德恩沒有保守，看哪家困難了，就一千兩千地往外掏，其他老板也是這樣。一個老太太緊緊抓住王鄉長的手表示感謝，并無奈地說看來只能在這里頭過年了。出了醫院，李云明說：“這氣候太惹人，一到冬季都這樣，尤其是老人和孩子。”并向王鄉長表示今后會把病人作為自己扶貧的重點。”王德恩說：“這主要是托你的福。”

轉眼到了正月初四，過兩天就該開表彰會了。王鄉長讓人拿來匯總好的數據，他非常惱火，今年的捐款數額竟然最少，才是去年的一半。這樣的成績要是報到縣里，別說先進了，不被縣長猛批一頓才怪呢。

然后打電話把李云明叫到辦公室。李云明接過王鄉長遞過來的數據，原來自己的捐款數額名列第一，而王德恩只列了個第五。這是以往沒有過的。

李云明高興地說：“我這個第一太關鍵了，也很及時，這樣就有說服力了，廠子就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了。您也好做工作了。”

王鄉長卻沒有這么樂觀，他讓辦公室主任打電話給大家，再召開一次小型座談會。

等大家都到齊了，王鄉長先向大家拜年。說了些漂亮的話，然后介紹了下今年的捐款情況，讓大家談談看法。

“沒錢唄。”一個老板嘆了口氣說道。“今年效益普遍不好，還有，欠我們錢的不少老板都跑路了。”大家也都隨聲附和。王鄉長知道這顯然不是理由。以往大家可是你追我趕，就怕落后。今年這是怎么了？

李云明成功當選為鄉里的“年度最佳慈善家”。而后又在全縣的評選中奪魁。電視、報紙上都有他高高地舉起獎杯，歡呼雀躍的場面。會后，他跟所有認識的人都發了信息，包括王德恩。不少人都撇起了嘴，說顯擺啥？很快當地的網絡上就出現了不同的聲音。說一個污染的罪魁禍首竟然成了慈善家，這不是笑話嗎？一時議論紛紛，不光把李云明推到了風口浪尖，也讓王鄉長難堪。

王鄉長收到了一封信，他拆開一看，是王德恩寫來的。在信上，王德恩說了自己的難處，企業陷入困境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年前老母親患了肺癌，并已經到晚期，讓他一直無心無力想太多其他事情。他還坦承這次動了些心思，就是跟眾多企業家一樣，故意把捐款數額的第一名讓給李云明。這樣可以引起更多人對他和水泥廠的關注。并告訴王鄉長不到外地，不知道人家的天比咱的藍。

信上最后說，盡管面臨種種困難，他還是決定捐出一筆款，按照每人300元的數額，成立了一個基金。為全鄉70歲以上的老人每年體檢一次。

王鄉長放下信，眼前禁不住浮現出年前到醫院走訪的情景，不禁為王德恩的做法拍手叫好，佩服他的眼光。現在得腫瘤的多，一旦病人有了感覺，再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等錢用光了，人也完了。很多家庭就是這樣致貧的。

王鄉長考慮良久，決定開會，經過研究，鄉里出一部分，再到縣里爭取一部分，把體檢的年齡盡量往下降。

隨后，他把李云明叫來，告訴他會議研究的另一個決定，那就是關停水泥廠。這讓李云明叫苦不迭。叫道：“鄉長，我剛當選最佳慈善家，您這樣做，這不是讓您很沒面子嗎！“

王鄉長說：“恐怕也讓你很沒有面子吧。王德恩說得對，關系大家健康的事情，是不能慢慢來的。”

李云明只得無奈地接受了這個決定。望著喧囂一時的廠房，他很落寞，一時找不到北。幸好，沒多久，就有外地的一個大理石廠商來跟他談判進行合作，就是看中了他的這些廠房和設備。兩人一拍即合，非常順利。

這天，王鄉長打電話給王德恩，告訴他鄉里準備更改計劃，把年度最佳慈善家改授給他。王德恩說堅決不能改，李云明能順利轉產，就是對咱鄉最大的貢獻。

王鄉長問那個大理石廠商是不是你介紹來的。王德恩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他們能成功合作就好。

李云明還蒙在鼓里。不過受王德恩的啟發，他給老父親做了個體檢，真查出來是肺癌，不過幸運的是早期。想了很久，他給王德恩打電話，說自己也一定向這個體檢基金捐些錢，能把全鄉體檢的年齡降到六十歲。然后他吞吞吐吐地說：“其實那些寫給當地有關部門的匿名信都是我干的，因為從去年開始，你就跟我過不去。”

王德恩先是一愣，繼而呵呵一笑，說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只要桃花鄉的天慢慢變藍，我們做起慈善來才有意義。”

（責編/朱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