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M引發的山寨進化

孫黎

深圳華強北，是全球電子業供應鏈的心臟。穿過大街上的潮男潮女，是大樓后面成排的快遞公司伸向全國、甚至國際的繁忙的觸手。

本刊3年前發表的《山寨科技創了什么新》中曾樂觀地預測，中國未來的英特爾、波音將誕生在山寨的搖籃里。3年后重返舊地，當年根據山寨的草根性、開放性、創新性以及產業鏈競爭力得出的預言能成立嗎？

山寨進化

對華強電子產業研究所研究總監潘九堂而言，山寨的黃金期已過。當年消費者首次購機對手機品牌不敏感、消費的不成熟，讓山寨手機得以大行天下。而在今天的智能機時代，消費者日益成熟，運營商掌控渠道，智能手機技術日趨復雜，讓只有強大研發投入與品牌廣告支出的廠商才能脫穎而出。

但與3年前相比，華強北的商流、物流似乎仍然以幾何級數在擴張。LED等新產業正在擴大這個市場對全球的影響力。而山寨所建立的全球供應鏈與制造業，正在往縱深發展。按奧地利學派的“迂回生產理論”,先生產生產資料（或稱資本品），然后用這些生產資料去生產消費品，或者說先制造生產工具，再生產產品的“迂回生產”，可以極大地提高勞動生產率，促進分工的深化與擴張。山寨的貢獻可能正在于此：擴大化的市場推進了供應鏈的長度與深度，促進了制造業的過程創新，而這些的積累又推動了品牌廠商，如華為、聯想、OPPO、小米對研發的大量投入，也讓360、盛大、百度等公司應用輕資產的模式推出各種智能手機成為可能。

暴利不再時，山寨企業必然優勝劣汰，潘九堂認為只有那些有著強大管理能力、能在規模中提升效率的企業才能脫穎而出。“迂回生產理論”也預測這種產品迂回程度的增加將導致專業化，而管理與協調費用也隨之增加，從而推動制造業中的過程創新進一步向研發設計上的顛覆性創新演進，這正是山寨1.0向猛龍2.0進化的動力

行色匆匆的商流漫過華強北，一個街區之外的桑達大廈，最底下三層已經改造成新的市場，赫然成為平板電腦的天下。從一樓的白牌（OEM）平板到三樓的零部件、電源、皮套，山寨廠商又發現了新戰場。如果說低端功能手機的成熟有賴于臺灣聯發科的交鑰匙芯片方案，模塊化降低了生產、制造與研發的門檻；那么，當喬布斯的iPad催生出一個全新的、高利潤的市場，新的技術推手與迂回生產的分工必然讓山寨廠商跟進。那新的推手又是誰呢？

幕后推手

這便是來自英國的ARM。ARM在上個世紀80年代推出精簡指令集（RISC）的處理器架構，一度讓在不同架構上發展的英特爾緊張。但英特爾與微軟的緊密結盟，在摩爾定律下不斷提升處理器的速度，讓個人電腦產業迅速發展。ARM為了生存，只好開放自己的半導體知識產權核心（IP core），授權其他廠家，可以根據自己的設計，制作出建構于ARM內核的微控制器。由于ARM的內核具有低功耗的特點，在嵌入式系統與手持設備上大行其道。英特爾也曾一度想進入這個邊緣市場，甚至購買了ARM的產權，在StrongARM基礎上開發出XScale，曾經在惠普、康柏的掌上電腦中應用，但不甚成功，后來一賣了之。

但隨著蘋果在iPhone與iPad中應用ARM為內核的處理器，ARM的低功耗特征在長電池續航中表現得淋漓盡致，證券市場一度謠傳蘋果要收購ARM。但畢竟ARM建立與開放授權平臺上的商業模式與蘋果封閉式的價值增值模式完全不同。過去5年，以ARM為基礎的芯片數量每年都以30%的復合增長率發展，2011年更是出貨到80億顆。從下圖看，最近五年ARM在證券市場的市值增長了300%，而Intel則幾乎增長乏力。

仔細研究近年ARM的年報，2011年來自中國的收入高達4764萬英鎊，在ARM的全年收入4.91億英鎊中排名第五，占到9.68%，比上年增長33%。難怪它們要把董事會到搬到中國來開了。ARM是家靠純技術授權費成長的公司，中國收入的增長也表明中國企業在創新上已經開始尊重知識產權的投入了。其他排名靠前的國家與地區是北美、韓國、日本、臺灣，這也反映了蘋果、三星等公司在大量應用ARM內核。

ARM在環境保護、低排放的口號下甚至開始進入服務器市場，惠普基于ARM Cortex-A9平臺開發出“紅石平臺”，據說可以使能源消耗降低90%。最改變業界格局的是微軟在推出傳統x86版Win8的同時，第一次推出ARM版Windows 8，還將內置Office 15應用。這是第一次微軟與長期的合作伙伴英特爾分手。

ARM的開放平臺也使中國的芯片廠能夠站立在巨人肩上，與國際最領先的IT巨頭齊頭共進。在平板電腦芯片、GPS/北斗二代雙模導航基帶芯片、GSM基帶芯片上，中國芯片廠商的研發實力大為增強。例如華為旗下的海思是國內最早推出四核A9 CPU的廠商，據傳將用于華為的高端智能手機上。新岸線與晶晨半導體（Amlogic）也公布了四核計劃。為芯片廠商提供后端設計服務的芯原股份董事長戴偉民指出：“中國大陸廠商在45nm和28nm的設計項目數量上已超過臺灣地區。

在桑達平板電腦市場，最流行的內核是珠海全志的A10/A13與瑞芯微電子的RK2918/ RK3066。前者的創業團隊來自做MP3主控芯片的炬力，后者更是通過安卓1.0到安卓4.0.3十幾次的系統升級，幫助法國品牌Archos在歐美推出了安卓平板A7等。我網購了采用RK3066方案的酷比魔方雙核豌豆U30GT平板電腦，發現在速度上比我的iPad還快，安兔兔跑分可達8000分以上，模具工藝也不錯，而價格只有iPad的一半。

平板的“反向創新”

達特茅斯商學院的維杰·戈文達拉揚提出“反向創新”（reverse innovation）的概念，也就是說是創新往往在新興國家（如中國、印度）出現，然后反向流回經濟發達國家。雖然反向創新的例子尚不多見，但平板電腦市場在中國的同步發展，讓瑞芯、全志這樣的本土芯片公司迅速成長，以他們芯片為基礎的新產品，具備了倒流入發達國家的基礎。

在美國Costco、沃爾瑪這樣的主流賣場已經出現Archos等中國芯的產品。這表明山寨在新的平板電腦行業的進化速度、生存能力、市場影響，將比上一輪在功能手機行業更快、更強、更大。難怪ARM總裁都德·布朗在接受《IT經理世界》雜志專訪時充滿底氣地明確表示了它對“山寨”的支持立場：“絕大部分人尤其是中國以外市場的人往往認為山寨是一個壞東西或者不好的東西，因為他打破了一些固有的價值鏈，然后使得產品價格大大降低。但我個人認為，這種山寨模式其實可以迅速降低那些成熟產品的成本，同時提升市場銷量，迅速打開二、三級市場的大門。”

安卓平臺目前在全球平板市場的占有率在32%，可以預見的是，山寨將為安卓從蘋果獲得更多的市場份額。現在如日中天的蘋果，如果沒有下一輪革命性的創新，將會是下一個被山寨在低端市場擊敗的諾基亞與摩托羅拉。IDC預計今年平板電腦全球銷量將增長近一倍，達近1.19億部，如ARM預測的，如果平板電腦在2016年達到8.5億部，在未來4年內，將演繹一場新的山寨1.0向猛龍2.0進化的軌跡。

微軟在6月也發布了Surface平板電腦，配備有可拆卸鍵盤，這一特色標志著微軟也看到了平板電腦的巨大機會，通過界定更輕薄、更便攜的個人電腦，Surface成為跨界蘋果iPad和傳統筆記本電腦的一個新對手。這款可能取代筆記本電腦的多功能平板電腦能夠成功嗎？會蠶食英特爾超極本的市場嗎？或者ARM版的Win8會重新定義平板電腦和個人電腦嗎？

微軟的Windows商店僅有大約10萬個應用程序，相比之下安卓平臺和iOS平臺的應用程序數量均達到50萬個甚至更多。微軟在智能手機與平板上的戰略縱深與生態系統顯然處于劣勢。為了復制IE瀏覽器或Xbox的成功，微軟將需要補貼與同盟。或許微軟應該放下高貴的授權費身段（想想Win CE、Zune上的失敗），與中國進化的山寨聯盟，才能在蘋果與安卓的平臺戰中殺出條新路。而這一看似激進的策略，正是通用電氣在醫療設備上利用中國研發反向創新的成功案例。

我們可以樂觀地預測，在2016年的8.5億部平板中，將至少會有30%來自中國進化的猛龍2.0。到時，微軟將有可能在Win 10中專門為它們訂做一個新版本。

因為進化的山寨背后，是中國日益迂回深化的產業鏈與強盛的創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