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鏈條上的婚紗照

田鵬飛

浪漫美好與商業模式之間的矛盾在一段時間里不會消除，反之可能愈演愈烈，如何去平衡兩者之間的關系，又滿足產業發展與經濟利益的需求，這的確是一個需要用心去解答的問題。

農歷龍年和其它年份相比，多出了一個閏4月，被稱為農歷閏年，又與2012年的陽歷閏年相重合，構成了雙閏年，這讓有著13個月384天的農歷閏年的年首年尾各有了一個立春節氣，成了兩頭春。民間有“雙立春、宜婚嫁”的說法，所以選擇在今年結婚的新人特別多，且扎堆在五、六月份。

一時間，中國網絡社交網站上掀起了鋪天蓋地的“曬婚紗”大潮，凡是身邊能看到的適齡青年，皆相繼步入了婚禮的殿堂。從“極致奢華”再到“小清新”；從夢回秦朝的穿越大戲到追憶似水年華的革命年代；從游艇、跑車到直升機、動力滑翔傘……新人們對浪漫的淺薄理解和虛榮心作祟，使他們在網絡上不知疲憊、竭盡全力地炫耀著即將到來的婚姻。

一面是躍然紙上方寸之間的浪漫，而另一面則是被粉飾過的商業鏈條。

從見證到符號

1950年5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正式頒布實施，這是新中國成立后頒布的第一部法律。那時的婚禮簡單的不能再簡單——先去領證，回家將兩床鋪蓋搬到一起，請親朋去吃頓飯，合個影，便算是婚姻的見證。在那些遠去的歲月里，一張結婚照上承載了太多的故事，讓人再回味的時候有一絲懷想，有一絲甜蜜。

攝影技術并不普及的時代，照片所表現的那種美不在于被拍攝者本身多么美若天仙風情萬種，而在于那一瞬間的神情，光影，甚至是被定格的空氣流動。沒有人會不相信，哪怕一個姿色平庸的女人，一生中都有過那么幾個美得驚心悸魄的時刻。

結婚照美得尤甚。

而如今，在過度炒作、包裝、修飾、產品化的婚紗攝影中，已很難再找到那種對于真實表現的孜孜追求。似乎這個時代已被變成了自由戀愛的超級市場，多數人既不屑于爭取自由，也不屑于尋求真愛。

“婚紗攝影本身是很可笑的。”在“愛慕婚紗”工作室，攝影師趙壘這樣對記者說，“婚紗攝影所受到的追捧，恰恰反映了當今社會的一種‘炒作能力，就像房地產一樣。房子和婚紗照都成了結婚的必需品。”

“曾經的婚紗照是拍給自己看的。”一位接受采訪的已婚女士這樣說，“我結婚時把一本相冊留給了娘家人，作為女兒出嫁的一種紀念。”

另一位即將步入婚禮殿堂的女孩一凡，她認為現在的婚禮少不了婚紗照，因為“如果不拍婚紗照，婚禮現場還怎么布置?沒有婚禮的DV，客人看什么?”

所以，婚紗照是給自己看，更是給別人看的。曾經的婚紗照只是用來做個紀念，而現在的婚紗照則成為結婚的新人們最重要的用來展示浪漫愛情旅程的平臺，沒有之一。

婚紗照成了一種符號，就像微博認證用戶的頭像上會加“V”字一樣——新人們在大秀恩愛，是通知要結婚，證明結婚了，說明結了婚。

你不是演員

機械化流水線式的模式已經被厭煩，年輕人越來越不滿足刻意擺出千篇一律的姿勢。新人們想要在網上眾多婚紗照中“勝出”就要開足馬力、加大本錢去追逐浪漫與個性……

六月的青島八大關，陽光普照，碧空無情。一對對新人在鏡頭前搔首弄姿、眉目傳情，卻找不到到達真愛的旅程。這便是當下婚紗攝影的真實寫照。

“你不是演員。”趙壘說，有的顧客根本就無法在拍攝婚紗時放得開。鏡頭前的“表演”讓被拍攝者和他都很痛苦。“只不過，我的痛苦是可以堅持的，因為對方會付我錢。”他說。

“這一天并不是結婚，那是裝出來的喜悅。”在趙壘的影像世界里，一半是真正的追求，一半則是謀生的手段。“在國外很少有人會專門拍攝婚紗照，大多數人只在婚禮當天找攝影師進行婚禮的紀實攝影。”作為攝影師的趙壘有時會覺得經過層層商業包裝之后，那些刻意的浪漫和過于個性的婚紗照，著實有些可笑。

“所以我干脆告訴我的一些客戶，不要再在婚紗攝影上投入更多了。”趙壘說，他的這種態度讓很多朋友都勸過他，“說我再這樣說下去就要吃不上飯了!”

不單單是攝影師在糾結，新人們也很抓狂。“怎么可能有情感上的交流呢?”剛剛拍完婚紗的一凡告訴筆者，“所有動作都是攝影師要求的，連手指頭放到哪里，眼珠傾斜多少度都是攝影師要求的。”

一凡從13歲開始每年給自己拍攝一套個人寫真，已經拍了15年，對于寫真的拍攝已是“輕車熟路”，只不過拍攝婚紗照還是“人生中的頭一次”。

“和拍其他寫真沒什么兩樣，只不過拍婚紗照更貴、更累。”她說，她和愛人選擇的是一家大型的連鎖婚紗攝影機構，為了保證質量，他們一起在非節假日請假去完成拍攝，因為“周末拍婚紗的人實在太多，一個攝影師后面要跟許多對新人，流水線式的拍攝，就很難講究個性或者拍得很認真了。”

“衣服和鞋都不是自己的，也肯定不會覺得自然。”一凡說，與他們一起去拍攝婚紗的情侶中，往往一開始比較開心的都是女士，最后覺得不自在的也還是女士。“比如有的照片風格，要穿齊臀小短裙，很多女孩就覺得很崩潰。”

“那些笑得最開心的往往都是先生，因為他們拍完了就算是任務完成了。”一凡說。

海誓山盟之城

9年前，《中國國家地理雜志》的記者王蓓蓓曾來到青島，探尋這座城市最浪漫的DNA。她先后走過基督教堂、天主教堂、花石樓、第二海水浴場及沿海的景點，一路下來，她覺得似乎總有無窮無盡的婚禮在青島舉行。于是，那一期介紹山東的專輯中，青島就被冠以“海誓山盟之城”。

海誓山盟之城，你有見到過嗎?

青島有著她的浪漫，碧海藍天，紅瓦綠樹，濃郁的歐陸風情和特色的人文景觀使她成為眾多伉儷拍婚紗照的傾情之地。青島婚紗攝影市場是由先天優勢催生的。

而另一面，在八大關風景區或者任何一處有風景的地方，只要天氣給力，隨處都能見到一支婚紗攝影團隊的身后跟著一個非常“邋遢”的隊伍：一個個新娘帶著厚厚的濃妝，吃力地拖著婚紗長裙，腳上穿的是新郎的黑皮鞋，而滿頭大汗的新郎們也把西褲挽起，拎著愛人的高跟鞋赤腳走在馬路上；婚紗女和禮服男蹲在路邊吃著盒飯，幾個工作人員用布做起圍擋，里面有位新娘正在換下她的衣裳……這不是在說笑話，這是海誓山盟之城的一道風景。

據統計，2010年青島市登記結婚的新人為8萬對，選擇在海邊拍攝婚紗照的就有6萬對，這其中不包括從全國各地慕名而來的新婚夫婦。每到旅游旺季，前海一線景點配套服務就常被詬病，人滿為患的前海風景線對于帶著大包衣服和道具拍婚紗照的新人來說，更是極大的考驗。

沒地方換衣服，就穿著婚紗、臉上帶著濃妝，蹲在馬路邊吃盒飯……那些剛從跑車、游艇上下來的新人不得不感嘆，“這個浪漫有點囧。”

據了解，目前只有4家頗具實力的影樓建有自己的攝影外景基地，其他無論是影樓還是工作室，難免都會走一段艱苦的“長征路”。有業內人士呼吁，青島應該繼續升級產業服務性設施，“比如在海邊景點建立一個海誓山盟為主題的餐廳，一來向拍攝婚紗的新人們提供各種與婚紗攝影外拍環節配套的服務，二來通過餐廳的布置，展示各婚紗影樓的優秀作品，作為對外地游客的展示平臺，吸引更多的外地新人到青島拍攝婚紗寫真。”

行業的困局

近些年來全國各地出現的結婚高峰，直接推動了婚紗攝影行業的發展。全國結婚產業調查統計中心2011年3月發布的《中國結婚產業發展調查報告》顯示，最近5年，中國平均每年有811.36萬對新人登記結婚，最高年份可以達到1500萬對。而另據調查，新人對結婚需要的主要服務和產品選擇中，其首選便是婚紗攝影，有85.6％的新人需要拍攝婚紗照。其次才是婚宴服務、蜜月旅游和購買婚紗。婚紗攝影，一直以來都是結婚消費中最受關注、最有技術含量的重頭戲。

各商家開始分搶這塊巨大的蛋糕，婚紗攝影行業的困局也隨之而來。

在銀行工作的張小姐在選擇在臺東一家前身是工作室的影樓拍攝婚紗照，幾乎交了全款的她，在拍攝了一半時發現，攝影師要求的姿勢都“很別扭”，照片中的自己幾乎不像是自己了，用她的話說就是“連我爸媽都不認識我了。”

“于是我找到那間影樓的負責人要求退款，可他和當初接待我時判若兩人，當場就翻臉，表示錢是不可能退的。”張小姐說，她回去以后在網上查了一下，發現這家影樓許多的樣片都是剽竊自一個南方連鎖婚紗攝影機構的網站。“現在想想，那個攝影師就是一個痞子。”

“怕耽誤婚期，也不能再去和她打官司了，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好事，不希望被此事攪黃了。”張小姐說，本地人尚且遭遇這種尷尬，如果是外地的新人想要維權就更難了。

青島市市南區消費者協會李廣川秘書長曾在采訪中說，任何行業的發展速度都會從消費者的態度中體現出來。“行業發展越快，顧客投訴就可能越多。就我們掌握的數據來看，2009年針對攝影行業的投訴有300起，2010年有400多起。”

投訴量的增加是與行業的快速發展及缺少專門的法律法規密不可分的，“品牌是做出來的，并不是硬件設施檔次上去了就可以的，服務應該永遠放在第一位。”李廣川說，“價格模糊、合同不明、重復收費、不退訂金等幾個問題成為對婚紗攝影投訴的焦點”。許多媒體都曾就婚紗攝影的種種亂象進行過曝光和追蹤，中央電視臺也曾對影樓底片收費等消費陷阱進行過披露，由此看來婚紗攝影所暴露出來的問題，在全國范圍內都不是新鮮事。

浪漫前路

隨著采訪進入尾聲，記者再次走進市南區閩江路上的一家婚紗店。這條街上集結了各大婚紗影樓的門市，是除了延安二路婚紗一條街之外青島婚紗影樓最密集、競爭最激烈的陣地。任何一對路過此地的情侶，只要還是未婚，都可能成為他們的客戶。

這間婚紗店的老板正在帶領他的員工跳“抓錢舞”鼓舞士氣，前來拍攝婚紗的女士正在梳妝鏡前化妝，而男士們無一例例外地在玩手機或者在外面抽煙。“過去的婚紗照，被拍攝者通常表現的比較古板、羞澀、緊張或者不自在，而如今的人們期望在婚紗照中展現浪漫、張揚、歡樂等種種個性。”這家婚紗店的老板說，“這讓我們有時覺得非常迷茫，不知道在2017年之后，等‘結婚大潮過去，流水化的作業模式還能給傳統影樓帶來多大的利潤。”

在采訪中，無論是攝影師趙壘還是剛拍完婚紗的一凡，都表示，婚紗照的成本極低，但是要價太高。為了避免婚紗照過于同質化，許多人依舊在婚紗店門外“徘徊”、“持幣觀望”或者將目光轉向小型的工作室。“這在未來可能會是個大趨勢，對傳統影樓也將是個沖擊，同時也讓婚紗攝影行業的監管更為艱難。”

想起羅曼·羅蘭描寫貝多芬的一句話，也可以用在這里：“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識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她。”婚紗攝影或許真的是被裹上了一層昂貴、華麗、鮮亮的外包裝，但層層剝繭抽絲之后，留下的依舊是人們對于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對浪漫愛情的渴望。

浪漫美好與商業模式之間的矛盾在一段時間里不會消除，反之可能愈演愈烈，如何去平衡兩者之間的關系，又滿足產業發展與經濟利益的需求，這的確是一個需要用心去解答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