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思思


一年前,我成為這本雜志咖啡版的記者,滿城尋找有個性的咖啡小店。
曾經只認識星巴克的我,驚訝于武漢的小咖啡館竟然這么多。它們三兩結伴一般,藏在城市的街道邊、角落里,每一家都驕傲地長著屬于自己的樣子。每一次對咖啡館的采訪,都像經歷了一番異地旅行,看不同的風景,聽迥異的故事。
每個月,我有兩次心煩焦躁的時候——截稿期要到了,比如現在。
在我的住處附近,有家開在單元樓里的小小咖啡館,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守在那里,生意不算太好,也樂得逍遙自在。當我在報社和家里都敲不出字的時候,就提著筆記本電腦“投靠”到這里。老板娘端上一杯香氣四溢的熱咖啡,連上電腦和WIFI,聽著小店里舒緩的音樂,這時候腦袋和手指似乎才可以動起來,把這一期的稿子一篇篇攻克掉。
我喜歡一個靠窗的座位,窗臺上擺著幾盆小花,半個身子貼著墻壁,腿伸到對面的椅子,好像這片地方鼓起一個圓圓的小宇宙,把我整個包裹起來。同一個空間里,有幾個高中生在竊竊私語,有一個中年男人和我一樣敲著電腦,還有一對年輕的情侶甜蜜的對視。
這家藏在城市深處不起眼的小店,成為我和這些人的避風港。如同我采訪過的許多咖啡館一樣,每家店都庇護著一大群人,這是他們生活在城市里的溫暖記憶。
從什么時候開始,它們遍地開花,成為武漢人生活里極為重要的一部分?于是我決定追本溯源,去尋找武漢的第一家小咖啡館,幾乎所有的咖啡店主,都提到一個名字:老何。
從這里開始:老何和他的西北湖咖啡
老何,祖籍黃陂的臺灣人,今年55歲。2001年3月12日,老何在北湖小路開起了這家“西北湖咖啡豆專賣店”。在開店的前三個月,老何以賣自家烘焙的新鮮咖啡豆為主營業務。
那時的武漢,臺商投資的數家“商務型”咖啡館已經相當成熟,名典、王牌、兩岸咖啡……它們把“咖啡”這種飲品帶到武漢,盡管提供的產品并不“正宗”。
“他們的咖啡豆全是從臺灣進口的熟豆(生豆經過烘焙處理后稱為熟豆),運到武漢都是放了幾個月甚至一年的陳豆,基本上都長霉或是變質了?!崩虾握f,正是這些“壞豆子”讓武漢人對咖啡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大家都以為咖啡是又苦又澀的,越苦的就越好?!?/p>
“商務型”咖啡館的大面積和豪華裝修,也增加了咖啡的附加價格。那時候的一杯咖啡,動輒就30元左右,算是“高消費”。于是,“又難喝又貴”,成了咖啡的悲慘標簽。
老何決定從臺灣批發咖啡豆,自己在店里烘焙,通過賣新鮮的咖啡豆為咖啡“正名”。“在臺灣時,我用了兩年時間跑了3000家咖啡館?!蓖ㄟ^這番取經,老何堅信“咖啡”這門生意能成功。“新鮮好喝的咖啡,誰會不喜歡呢?”
引進專業的咖啡烘焙機,老何的咖啡豆生意開始做了起來,但是咖啡豆消費的大頭“咖啡館”并沒有太多光顧,反倒吸引了不少民間咖啡愛好者。為了介紹自己的豆子,免不了要煮幾杯給大家品嘗品嘗,每種豆子都要煮幾杯,每個客人都要喝幾杯,久而久之,客人們自己不好意思了。不能白喝老何的咖啡,還是得付錢,那就10元一杯吧。——最初10元一杯的價格提議者,正是將來的爪哇空氣老板方文。
于是本來“買豆子免費品嘗”的一杯杯現磨咖啡,變成“西北湖咖啡豆專賣”的主營業務。直到現在,老何的店子還是打著咖啡豆專賣的招牌,但買豆子的人已經不多了,大家都沖著熱騰騰的咖啡而來。隨著物價上漲,10元一杯的價格在三年前提到12元,現在則是15元,但是這個價格相比其他咖啡店,仍然是低的。
老何的咖啡店,成為武漢第一家自營小咖啡館,也成為隨后11年來武漢所有小咖啡館的雛形與模板。這種示范作用,不僅在對咖啡品質的嚴格要求上——老何店里的豆子,保證用一個星期內的新鮮烘焙豆,這也是目前全世界最嚴格的標準;一家咖啡館到底是么樣,也從老何處而來——輕松的氛圍,不求奢華的裝修,客人們來到店里,最喜歡和老何拉家常一般聊天。
老何和他的小店,猶如武漢小咖啡店的領路人,在混沌中劈開一道光:原來咖啡是這個樣子,原來咖啡店是這個樣子。“這種小咖啡店的模式,在臺灣和國外早就已經有了,我只是把它引進到武漢來而已?!崩虾魏苤t虛,猶如他的店子,自2001年開業至今就沒換過地方,臨街的一棟單元樓一樓,簡單甚至有些簡陋的招牌和大門,映出屋里暖暖的燈光。
四足鼎立,帶動武漢咖啡熱潮
2001年至2006年,老何守在“西北湖咖啡豆專賣店”,用一杯杯新鮮的咖啡養著武漢眾多咖啡愛好者的胃。他對咖啡館的經營理念也影響了一大批人,他們從老何的客人,變成隨后一家家咖啡店的主人,這其中就包括參差咖啡的老板王森、爪哇空氣的老板方文、每日咖啡的老板閻會仁。
2006年前后,他們循著老何的思路,先后開起了自己的小咖啡店。藏在西北湖的“老何式咖啡店精神”,隨著這三個人在整個漢口的安營扎寨,散播至武漢三鎮。
第一個自立門戶的是閻會仁,曾經是名攝影師的他在老何店里打了五年的工,學了一手做咖啡的本事。2006年,他在高雄路開起了“每日咖啡”,生意火爆至今,被老何形容為“除我之外,武漢生意第二好的咖啡店?!?/p>
2007年春節后,逃出寫字樓的設計師方文,在天津路尋到一處老房子,把“爪哇空氣”的招牌掛了上去?!癑ava(爪哇國)是盛產咖啡的島嶼,在國外,提到Java就意味著咖啡?!狈轿娜绱私忉屪ν鄣挠蓙?。盡管現在的爪哇空氣越來越像一間小酒館,但方文從不掩飾“咖啡”和“老何”對自己最初創意的關鍵作用。
爪哇空氣第一個把咖啡館開進老房子,也因為方文對爪哇環境與氛圍的另類打造,這里吸引了江城各路人馬的“熱情圍觀”,只要你叫得上名字的名人,幾乎都來過爪哇小坐。
王森的咖啡館,則從一開始就透著“小聰明”。2007年,他初次試水,利用一家酒吧的白天空擋,在酒吧大廳里搭起了咖啡館,晚上酒吧營業,再把桌椅和書架收起。借著酒吧的“架子”,王森的咖啡生意做得紅火,也建立起了信心。
一年之后,西北湖的新世界國貿大廈寫字樓內需要一間咖啡館,王森得到消息,毛遂自薦,把咖啡館開進了寫字樓,聞名江城的“參差咖啡”正式起步。短短5年時間,“參差咖啡”開到了16家,每一家都形態各異,開在貨柜里、開在花房中、開在陽臺上……今年,王森的“參差咖啡夢想學校”開張,接收從全國各地奔赴武漢的學員,為他們實現咖啡館的夢想。
與王森在5年后才開始教授咖啡不同,臺北路的“蘆老師咖啡”則從開業的第二年就開始培養學生。蘆老師以前真的是位音樂老師,“老師”的稱謂于是沿用至今。
“如今武漢的小咖啡店,幾乎有80%以上都和蘆老師咖啡有關。”蘆老師的丈夫楊先生驕傲地說,這個“有關”的意思是,蘆老師咖啡店的不少學生或員工自立門戶開起了咖啡館,或是這里的員工不斷地被別家咖啡店“挖走”。“蘆老師咖啡”儼然成為了武漢小咖啡店的“黃埔軍校”。在我一年的咖啡館采訪中,就碰到不少這樣的店主,他們得意而驕傲的告訴我:“我是蘆老師的學生?!?/p>
臺北路如今的“咖啡一條街”稱號,即是由蘆老師咖啡而始。2006年,經過兩家“商務型”咖啡店的試水失敗,蘆老師把第三家店選在了臺北路。那時候,臺北路還是有名的“洗車一條街”,街道臟亂,車來車往?!按蠹叶颊f這里不是個開咖啡館的好地方,但是我們覺得,能來洗車的人是有這個消費實力的,再說了,洗車的時候也需要一個休息的地方呀?!痹诓槐豢春玫奈恢?,蘆老師咖啡劍走偏鋒的火了起來。
第一個上門學藝的是一位要考研的學生,來學咖啡也有些“給自己放松一下”的意味。第一個學生半年后“畢業”,到“蘆老師咖啡”這里學咖啡的名號也隨之傳開來,越來越多的朋友和客人都慕名而來。
遍地開花,武漢飄起咖啡香
每日咖啡、爪哇空氣、參差咖啡和蘆老師咖啡這四架馬車,將咖啡文化轟轟烈烈地傳播給武漢市民。開一間咖啡館,窩在這方天地里,成為不少人的夢想。有大學生一畢業就創業開咖啡店,有白領厭倦了寫字樓生活躲進自己的咖啡館,也有老夫老妻開間小店消磨晚年時光……
武漢的咖啡館到底有多少家?不少受訪者都告訴我:至少有幾百家。打開大眾點評網武漢站,關于咖啡店的信息有650家之多,除去兼賣咖啡的西餐店和諸如星巴克這類國際連鎖,小咖啡館的數量應該不下于300家。武漢三鎮,竟然藏著超過300家的小咖啡館,這在全國都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北京、上海的朋友來武漢旅游,驚訝地對我表示:武漢的咖啡館怎么這么多!的確,論小資情調,論經濟消費實力,武漢都還難以與這兩座城市相提并論。但小咖啡館,就是在江城熱烈的開了起來,論及原因,各位咖啡大佬們總是由衷地感嘆:感謝老何。
沒錯,感謝老何把小而精致的咖啡館文化帶到武漢,為武漢的咖啡店做了一個溫暖有愛的表率,也為無數咖啡迷提供了實現夢想的可能。
同時,也感謝“四架馬車”和其后的眾多咖啡館堅守者,撐起城市里屬于咖啡的一片天地。
還要感謝這座城市并不太發達的經濟,可愛的“二線武漢”,提供了相比一線要實惠的房租,讓咖啡館更容易的生存了下來。
眾多的咖啡館,也培養出數量可觀的咖啡愛好者。他們或是真心的喜愛咖啡獨有的香氣,或是把咖啡館當作朋友聚會的絕佳場所,抑或是偶爾累了無聊了,就來咖啡店泡著,看幾本書打發一個下午。
這群包容性極強的武漢人,他們接納各地的美味佳肴,也樂于嘗試異國情調的咖啡,并且把咖啡從杯里喝到杯外,讓它不只是一杯飲品這么簡單??Х瑞^,不再僅僅是提供一杯咖啡的地方,它成為與老友相聚的客廳,一間裝滿圖書的閱覽室,一處冥想發呆的好地方。
如果有一個特殊的航拍機器盤旋在武漢上空,一定會拍下這樣有趣的一幕:在熙熙攘攘的城市,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卻在不經意的一處街角,佇立著一間間溫暖的小店。人們在這里閑適的看書聊天,從屋頂上繚繞出縷縷咖啡的香氣。
這里是武漢,這是一座咖啡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