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農場的拆遷專家

張慧 韓雪

北大法律碩士，正處級的拆遷辦主任，逍遙快活的農場主，人們很難將這三種身份合而為一，但杜平勛卻做到了。現年49歲的杜平勛，原任豐臺區宛平城地區辦事處主任，因為不動聲色地貪污總計2000余萬元拆遷款以及向多家企業索賄財物共計336萬余元，讓人“刮目相看”。

3月28日上午在北京市第二中級法院受審期間，杜平勛同樣氣定神閑，庭審中，他的表情始終都很平靜。當公訴人逐條宣讀指控罪項時，杜平勛一再表示自己認罪服法，當辯護律師準備向杜平勛提問時，杜平勛突然情緒激動地對著話筒喊道，自己不需要律師的辯護。法院沒有當庭宣判。

8月24日，《方圓》記者從北京市豐臺區檢察院反貪局獲悉，法院之所以遲遲沒有下判決，是因為杜平勛貪污案尚有新發現的犯罪事實，檢方正在補充偵查，其案發前擁有的6套價值不菲的房產可能系貪污受賄所得。

不尋常的拆遷款

杜平勛案發于另案嫌疑人的一句話。

2011年春節前，豐臺區檢察院反貪局在查辦北京市宛平房地產開發公司原經理孫濤、原副經理焦軍利、財務總監譚任等人涉嫌職務犯罪的過程中，譚任在訊問中表示由宛平地區辦事處撥付給宛平開發公司的一筆2700萬拆遷款的首付手續不太正常。這句話引起了辦案人員的注意。

通過查閱賬目，偵查人員發現的確有1000萬元的拆遷款由宛平辦事處支出，這筆款經過多家公司幾次轉賬，到了一家名叫北京雙豐建筑公司的賬戶內。偵查人員經過詢問該公司經理蔣寶顯，得知這筆拆遷款實際用于給河北省高碑店市的一家名為河北京南種植有限公司的農場建造蔬菜大棚。而該種植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張軍是時任宛平辦事處主任杜平勛的親外甥，杜平勛則是這家公司的實際操控人。

杜平勛隨后因涉嫌挪用公款罪，被立案偵查。而此時，因事先聽到自己被調查的風聲，杜平勛給單位留下一封辭職信，然后不知所蹤。

辦案人員判斷，杜平勛作為一個正處級干部，不按照組織部門的規定履行正常的辭職手續，應該是已經出逃。“他出逃得這么匆忙，相關的涉嫌犯罪的證據肯定還沒有來得及處理，極有可能在他家中。”辦案人員隨即對他家進行了搜查。

2011年2月12日，人們還沉浸在過年的氣氛里，北京迎來新年的首場大雪，而在杜平勛位于海淀區的一處公寓里，擺在辦案人員面前的是從保險箱內繳獲的價值驚人的贓物：美元現金6萬元、加元現金8萬余元、港幣現金10萬余元、人民幣現金6萬元、人民幣存單18萬元，寶馬、奧迪、路虎等6輛高級轎車的鑰匙，包括一套三亞海景別墅在內的6本房產證，此外還有大量的金條、首飾、玉石等奢侈品，辦案人員意識到，這次將要逮住的是拆遷領域一只大蛀蟲。

2011年3月18日下午，遼寧警方發現在逃一個多月的杜平勛出現在遼寧省黑山縣一民房內。晚上10點，反貪局的偵查人員連夜驅車前往黑山縣，抓獲杜平勛，并馬不停蹄地將他押解回京，進行訊問。

入不敷出的法學碩士

杜平勛出生于1962年，北京市人。1979年，在華北電力集團北京電力公司參加工作；1983年，考入北京民族大學法律系學習；1987年參加工作，歷任司法所副所長、鄉長助理、副鄉長；1998年考入北京大學，攻讀行政法學在職研究生；2005年2月調入宛平地區辦事處，擔任辦事處主任、中共豐臺區委宛平地區工作委員會委員、副書記，正處級干部。

杜平勛多年來主管拆遷工作，成績顯著，據起訴書上的指控，杜平勛貪污受賄的事實主要發生在任豐臺區建委副主任、區征地拆遷辦公室主任期間，且跟所分管的工作有著緊密的關系。但與眾多在拆遷領域腐敗倒下去的貪官不同的是，杜平勛具有名校法學的學歷背景。他是北京大學行政法學碩士研究生。

多年的基層經歷、法學碩士的背景讓杜平勛在宛平辦事處的任上如魚得水，2007年，杜平勛被任命為豐臺區建委副主任、區征地拆遷辦公室主任，由于主管下的多個拆遷項目進展順利，他被認為是業務精通、拆遷問題處理得當的“專家”。

然而，在任職拆遷辦主任期間，杜平勛漸漸喜歡上名車、奢侈品，而兒子上學、妻子無固定工作，僅靠工資根本入不敷出。于是，他把眼光投向常常打交道、需要“求他辦事”的業務單位。

2007年4月，杜平勛告訴轄區內的一家投資管理公司的董事長楊廣輝，稱自己所在的建委車輛不夠用，身為副主任的他辦公需要一輛奧迪轎車。沒過幾天，楊廣輝就送來一輛價值60多萬元的奧迪A6轎車。后來在庭審上，杜平勛辯解，當初僅僅是想借楊廣輝的新車開開玩玩，過后會將車歸還。但直到杜平勛被批捕那一刻，奧迪車也沒還。

杜平勛發現自己的需要原來這么“容易”得到，于是又伸手向豐臺區負責建造拆遷安置房的宛平房地產開發公司，向其索要住房兩套，并要求該公司利用為某家具公司職工提供安置用房的機會，以杜平勛的外甥張軍的名義為這兩套住房辦理了產權登記。經查，兩套住房總價值90余萬元。另外，杜平勛還幾次要求該房地產公司為其個人餐廳消費結賬將近20萬元。

謀求退隱之路

自稱有“戲世之心”的杜平勛認為自己并不喜歡仕途，多年的拆遷工作帶來的只有勞累厭倦。于是，杜平勛就給自己想好了一條不做公務員的退路。在人情往來中，他發現有機蔬菜作為禮品很受歡迎，市場潛力巨大，于是他想建一個自己家的有機農場。

2011年初，經北京雙豐建筑工程公司經理蔣寶顯從中斡旋，杜平勛在蔣寶顯的老家河北省高碑店市辛橋鄉西娘莊租了1700畝地，并以外甥張軍的名義注冊了河北京南種植有限公司，將妻子在安徽老家種地的親戚招來種有機蔬菜。但令杜平勛沒有想到的是，做生意并非一條完美的退仕之路，特別是1700畝的農場，在沒有取得實際收益的情況下，它需要杜平勛想方設法“弄錢”才能填補其中之缺。

河北京南種植有限公司成立之初，需要幾百萬的注冊資金，這著實讓拿著公務員薪水的杜平勛犯難了一把。而此時正值地鐵房山線占地拆遷階段，該線豐臺段途經宛平辦事處轄區內的北天堂村和永和莊村，負責兩村拆遷管理的正是杜平勛，于是，他打起了自己主管下的拆遷專用資金的主意。

據杜平勛說，2009年，有兩個村由于挨著垃圾處理廠等待搬遷，而他是這兩個村搬遷工作領導小組的組長。由于沒有可以參照的政策，他們自己制定政策，對于占宅基地的農民可以按照每平方米4000元補償，并可購買面積40平方米的回遷房。當時永合莊村村長蘇益清找他商量，村里有11戶困難戶買不起房子，他們便想虛構4戶非宅基地拆遷，所得錢款用于貼補這11戶困難戶。

杜平勛承認，4個虛假戶所得拆遷款863萬余元，其中300萬元補貼給困難村民，其余的錢都被他貪污了。“有130萬元買了一輛進口路虎越野車，另外433萬余元轉入我個人注冊的河北京南種植有限公司。”

陷入農場的無底洞

轉入京南種植公司的430萬，正好解決了公司的注冊資金和日常經營使用。但種植農場是個“燒錢”的項目，投入高且回報周期長，京南種植公司成立后，蔬菜大棚、辦公樓等基礎設施的建設需要巨額的資金，急需用錢的杜平勛再次想到了拆遷專用款。

杜平勛向宛平辦事處轄區內的宛平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經理孫濤打招呼，稱其負責管理的某重點工程項目有一筆2700萬元的工程結余款，要求孫濤以地鐵房山線豐臺段北天堂村的27戶村民購買拆遷安置房的名義虛構購房協議，將地鐵房山線軌道交通拆遷款專戶內的2700萬元先轉到宛平開發公司，承諾將其中1000萬元給宛平開發公司無償使用，其余錢款則陸續通過倒賬，最終用于為京南公司建造大棚、辦公樓和購買辦公設備。截至案發時，已經被轉到京南公司賬目上的拆遷專用款數額高達1500萬元。

這種通過虛構拆遷協議，騙取國家補償資金，然后“乾坤大挪移”般轉移款項的手段，幾乎被區征地拆遷辦公室主任杜平勛玩得爐火純青。可是農場像個“無底洞”，還沒產出就已經花掉了2000多萬元，各項支出讓杜平勛焦頭爛額，漸漸力不從心。為了維持農場，他踏上了瘋狂斂財的不歸路。

目前，檢察機關一共指控了杜平勛的6起涉嫌索賄行為。杜平勛利用職務便利，或以拉贊助費的手段、或以給其他各區直機關送禮的名義大肆向開發商、投資公司、社會福利中心以及村委會等索要住房、奧迪車和大量錢款價值共計336萬余元。這些錢款最后都被杜平勛用于其個人注冊成立的京南公司使用。甚至連京南購買的菜筐、鮮花、廚具、調料等用品都是從與宛平辦事處有施工關系的某建筑裝飾有限公司索要的。

內部監督機制的缺位

作為單位一把手的杜平勛，能屢次將拆遷專用款通過轉賬變為己用，涉及金額上千萬元，直到案發前，單位內部沒有過任何的監督、異議，這不得不令人深思。

杜平勛在領導眼里是名“拆遷能手”，在下屬口中是位讓人羨慕的“法律精英”，平時舉手投足間有著異常的自信。在解決永合莊村的搬遷補償難題時，他突發奇想，通過虛構拆遷戶的手段騙領數百萬的補償款，當下屬質疑杜平勛：“咱們這么做能行嗎？”他卻說：“我是北京大學法律碩士畢業，法律上我是專家，我懂，你們聽我的。”

參與查辦此案的豐臺區檢察院反貪局長蘇從舜認為，“關鍵是內外部監督機制缺失，一把手一手遮天，各機構溝通缺乏依據，責任不明確，相互推諉。1500萬的巨款悄悄流走，連他們的審計都沒有發現。”另外，蘇從舜談到拆遷管理缺乏完善細致的工作規范，拆遷過程不透明，缺乏群眾參與監督是導致出現杜平勛這類拆遷領域腐敗官員的一個重要原因。

杜平勛在工作中經常自詡為法律專家，可他卻以身試法，利用個人能力和職位上便利，貪污巨額拆遷資金，并索取、收受大量賄賂，瘋狂斂財，個人固定資產上千萬元，六套房子，三輛轎車，還有自己的農場……

杜平勛稱，去年2月初，當得知跟自己往來密切的孫濤被雙規，他擔心自己挪用巨額拆遷款的事實東窗事發，就給妻子打電話，讓她幫忙寫份辭職報告，再托人遞上去。當檢方問杜平勛為何不按照組織部門的規定履行正常的辭職手續時，杜平勛回答說：“我覺得這已經很正常了，我就是不想干這個工作了，我也不想讓別人找到我。”

截至發稿日，法院還沒有對杜平勛貪污受賄案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