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譽經濟產業鏈調查

全海龍

偽造帶有“中央”、“國家”、“中國”等字樣的印章及紅頭文件，騙取被害人的信任，假借在北京召開表彰大會或進行人才評選、授予名銜等的名義，以大量虛假宣傳、虛假承諾為誘餌，以交納會務費、評審費、建檔費等形式騙取被害人錢款……據北京市石景山區檢察院統計，2005年至今，已辦理的此類詐騙案件9件，涉案人員27人，已查找到的被害人近千人，涉案金額高達數百萬元。

詐騙行為人膽敢以首都北京為根據地，假冒或虛構國家政府機構的名義在全國范圍內實施詐騙，而且屢屢得手，這其中玄機何在？《方圓》記者進行了深入調查。

在北京冒充國家機關

據北京市檢察機關2012年統計，此類榮譽詐騙，絕大部分辦公地點設在北京，冠以國家機構的名號或者打著未經依法注冊成立的全國性社會團體之名實施詐騙活動。受害者基本都是北京以外地區人員或單位，范圍遍布全國各地。

詐騙人員多偽造帶有“中央” 、“國家”、“中國”等字樣的印章及紅頭文件，騙取被害人的信任，假借在北京召開表彰大會或進行人才評選、授予名銜等的名義，以大量虛假宣傳、虛假承諾為誘餌，以交納會務費、評審費、建檔費等形式騙取被害人錢款。

以孫樹攀詐騙案為例，2010年10月至2011年4月期間，詐騙行為人孫樹攀通過網絡請會議策劃公司為其策劃相關會議、查找相關人員資料編制人名冊，虛構“國務院行業人才交流中心”、“國務院行業人才發展委員會”、“國務院行業人才管理中心”、“國務院經濟人才調查中心”等國字號機構，并以此名義印制邀請函、公函、通知、參會回執表等紅頭文件，將上述文件按照人名冊的通訊地址向全國發出，謊稱在人民大會堂、釣魚臺國賓館等地舉行“全國各行業人才表彰大會及洽談會”，并允諾屆時會有國家領導人接見并頒發相關證書，給予國務院津貼等，讓被害人報名參會，以需要交納會務費等名義騙取被害人錢款。

“多數詐騙行為人選取北京為辦公地點，是利用了公眾對北京政治中心地位的信任；而選擇北京以外的地方進行詐騙是因為詐騙北京當地人容易被發現，而外地人員或單位通常因為交通、信息不暢而比較容易受騙?！?北京市石景山區檢察院檢察官趙曉敏在接受《方圓》記者采訪時表示。

詐騙已成產業化

“目前，此類榮譽型詐騙已成產業?！北本┦泻５韰^檢察院檢察官鄒劭坤告訴《方圓》記者，每個環節都有人分工負責，詐騙行為人基本都有過類似前科或是經同行介紹，詐騙投入成本小、可復制性強、成功率高。

典型的榮譽型詐騙包含以下環節：收集目標人群信息、偽造公文印章、制作虛假網站、招聘業務員、租借會議場地、開設郵局信箱。這些環節環環相扣，共同構成一個幾可亂真的騙局，用海量看似可靠的信息淹沒被害人的警惕和疑慮，使被害人一步步墜入陷阱。

收集目標人群信息時，詐騙行為人通過黃頁機構或是互聯網便可以輕易查找到各行業各領域的被害人資料，用極低廉的價格便可以將被害人的履歷、電話號碼、電子郵箱、家庭住址等信息輕而易舉地批量購得。

之后詐騙所需要的一整套文件、公章、證件等均可以通過街頭辦證小販制作完成。在2011年公安部督辦的冒用“國務院新農村建設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詐騙一案中，詐騙行為人所用的印章便是找了一個辦證小販給刻的印章，兩個帶有國徽的印章“國務院辦公廳”和“國務院新農村建設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總共只花費了250元，一個“副部級”的機構就這樣簡而又簡地“成立”了。這個機構甚至還有頗為正式的工作證，工作證中姓名、工作單位、職務和照片一應俱全，照片上還有鋼印，蓋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證件專用章”。

近年來所實施的詐騙一般都開設有網站，由大大小小的各類的文化公司負責制作。此類虛假網站如新農村建設網、全國新農村建設產業化發展辦公室網站等竟然在國家工業和信息化部有正規的ICP備案信息，而且域名多為“.org.cn”，這更是讓廣大民眾無從分辨真偽。

詐騙行為人常以團伙作案的方式進行詐騙，有些行為人還為實施詐騙活動成立專門的公司，招聘專門“業務員”在具體辦公地點內進行詐騙活動，并將騙取被害人錢款的數額作為業績考評標準。在團伙內部，詐騙行為人也各有分工，有的專門負責接聽來電，有的負責去郵局提款，有的負責網站內容更新等。

詐騙所用的場地一般都租借在國家部委內部或附近，會議召開的地點也選在一些容易讓人相信的特殊政治場所，如人民大會堂、政協禮堂、釣魚臺國賓館、京西賓館等。詐騙行為人通常都用偽造的紅頭文件申請租用，而這些單位經常容易在不察的情況下將場地租給別有用心的騙子，間接成為他們的幫兇。

在北京市石景山區和海淀區檢察機關所訴的數起案件中，詐騙行為人都在郵局開設有公眾自取信箱，要求被害人向指定信箱內匯款。

一系列的連環詐騙手段讓被害人防不勝防。一般情況下被害人找不到有效的方式核實對方機構，被害人通常會按照文件上的聯系方式向對方咨詢，或是按照文件上的網址在網上進行查詢（凡是注有網站地址的案件，詐騙行為人在網上都實際注冊了網站，并寫明相關信息），僅靠對方一面之詞核實活動真假。在李東民、盧志科等人詐騙案中，詐騙行為人都招聘了專門的“業務員”負責電話咨詢，解答有意參加評選的被害人咨詢。

“中國人才戰略研究會”詐騙案即是典型案例。2006年7月至9月間，被告人劉志、楊帆委托北京康博瑞豐貿易有限公司代其在香港注冊成立了“中國人才戰略研究會”。為騙取被害人信任，劉志等人虛構該社團掛靠于中共中央組織部，并有多位領導干部在該會擔任職務，以吸納會員的名義向全國多家單位及個人郵寄信函，通過收取會費等方式騙取錢財。為使詐騙活動順利進行，劉志等人還找到一個公司為其制作宣傳網站www.ctts.org.cn，在網站上粘貼國家領導人圖片、人才信息、其虛構的評選活動內容、會員優待等信息，并注明該社團的聯系方式、負責人。當被害人接收到行為人郵寄或傳真的信函后，通過該網站或聯系電話核實信息真假，在看到網站上相關信息、聽到“工作人員”的講解后便信以為真。

“在這些人以評獎名義詐騙的時候，往往會偽造公文進行詐騙，其詐騙行為同時觸犯了詐騙罪和偽造、變造國家機關的公文、證件、印章罪這兩個罪名，在這種情況下，構成一罪想象競合犯，應當擇一重罪處罰?！鞭k案檢察官告訴《方圓》記者。詐騙行為人偽造公文后，通常還會冒充國家工作人員，進行招搖撞騙，此時要正確提起公訴，就要分清招搖撞騙罪與詐騙罪的界限。招搖撞騙罪是以騙取各種非法利益為目的，冒充國家工作人員，進行招搖撞騙活動，是損害國家機關的威信、公共利益或者公民合法權益的行為，它所騙取的不僅包括財物(但無數額多少的限制，即使騙取一元也可構罪)，還包括工作、職務、地位、榮譽等等，屬于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

為何屢屢得手

詐騙行為人之所以能屢屢得手？還與政府部門監管不嚴等因素密切相關。

“在盧志科詐騙案中，‘中國社會調查所自1998年就失去了合法的存在依據，卻能從1998年至今連續十幾年開展了多次社會調查和評選活動?！北本┦惺吧絽^檢察院檢察官朱六一說，“冠以‘國字頭的名號，在社會上非法存在了十幾年，說明工商部門監管存在盲區。”

中國社會調查所成立于1986年，并于1988年3月1日將組織關系隸屬于在國家科委中國人才研究會，后經過國家機構調整，中國社會調查所與原掛靠單位的關系解除，但該單位一直客觀存在，目前沒有以任何形式在有關部門注冊登記。

然而中國社會調查所卻長期對外開展各類表彰活動，授予被表彰個人榮譽稱號和證書，并通過與北京中行研文化交流中心等簽署合作協議書，收取管理費。北京中行研文化交流中心則以中國社會調查所的名義通過打電話的方式邀請多名被害人參與獲評 “藝術行業研究員”、“奇石行業研究員”、“百名易學策劃大師”、“2009年度感動中國十大藝術驕子”、“中國社會調查所書畫行業的研究員”等，收取多名被害人錢財，實施詐騙。

另一個潛在的原因則是郵政部門信箱管理工作類似擺設。此類詐騙案件的行為人常使用郵政“公眾自取信箱”，收取被害人匯款。此類案件頻發且能屢屢得手，暴露出郵政部門對公眾自取信箱開設資格審查不嚴。

趙曉敏認為，詐騙行為人使用假營業執照、假身份證件、假公章在郵政部門成功地租賃到“公眾自取信箱”，這在某種程度上表明，郵政部門在辦理業務時對相關手續、證件只進行了形式上的審查。

當詐騙行為人到郵局信箱取錢時，拿著虛假身份證件仍然可以取到匯款，表明郵局在審核取款人身份時亦只進行形式上的審查。在短時間內出現大批量向掛以“國字頭”機構電匯相似金額錢款的情況，理應引起郵政部門的警覺，卻沒有發現一例郵政部門向公安機關舉報的案件。

在此類詐騙中，一個“有用”的章是必要的?！斗綀A》記者調查發現，街道、社區、地鐵，隨處可見“刻章”、“辦證”的小廣告，甚至天安門廣場上也留有辦證電話。雖然城管等行政執法部門定期對這些小廣告進行清洗處理，但仍未能有效控制這類違法行為。

北京市海淀區檢察院檢察官鄧超告訴《方圓》記者，辦假證、刻假公章、辦假營業執照的違法活動為此類詐騙案件提供了便利條件，如果不進行有效打擊，詐騙行為人極易進行再次詐騙，此類詐騙案件便難以杜絕。

在盧志科案中，盧志科等人在國務院第二招待所舉辦了“全國性”的會議，與會人員高達數百人。同樣是非法協會的中國三農聯合會，也成功地在全國政協禮堂召開了座談會。虛構的“國務院新農村建設工作督導中心”掛牌儀式也在北京釣魚臺國賓館召開，還邀請到了人民日報、新華社、中央電視臺、經濟日報、農民日報、鳳凰衛視等二十多家主流媒體進行報道。

“未經任何批準在國務院第二招待所舉行大型全國性會議，說明相關部門需加強審批和監管力度?！北本┦惺吧絽^檢察院檢察官朱六一認為，導致“評獎泛濫”的一個原因是相關部門對大型會議的審批和監管有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