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類的進步

【√】 假如真的是袁世凱搞暗殺要除掉宋教仁，這倒顯示了一種另類的進步，皇帝要殺個人，哪里需要暗殺

讀歷史，看現實，眼花繚亂，有時產生一種錯覺，誤把進步看做退步。原因是，那進步太另類，撲朔迷離，讓人難辨雌雄。

以我的拙眼來看，民國初年有幾種另類的進步，其中之一是暗殺。暗殺本為社會所恐懼和痛恨，稱之為進步，豈非昏聵？不然，這些何以是一種進步，聽我慢慢道來：

君記否民國初期有一起轟動全國的宋教仁遭暗殺的案件，案發在1913年3月20日，當夜，滬寧火車站，宋教仁擬搭車北上，與袁世凱大總統共商國是。送行者有黃興、于右任和廖仲愷諸人，不料竟有刺客向宋教仁開槍，宋中彈受傷，黃興等人在月臺上急忙四顧卻見并無軍警，刺客乘亂逃匿，未能及時抓獲。此案一經公布，輿論大嘩。宋教仁在醫院急救，由于槍彈涂有毒藥，最終不治身亡。

江蘇都督程德全、民政長應德閎通電全省協拿兇手，黃興與陳其美也致函公共租界總巡，懸賞萬元，緝拿兇犯。

1913年3月23日，一位古董商前來英租界巡捕房，提供了一條重要的破案線索，將案發前物色槍手的應夔丞揭露出來，由應夔丞這一線索，又順藤摸瓜，抓獲了兇手武士英。1913年3月25日下午,法捕房藍總巡率人到應夔丞的宅邸進行搜查。搜出函文,暴露刺殺宋教仁的背后人物竟是內務部秘書洪述祖與內閣總理趙秉鈞。

當時，暗殺手法之笨，令人咄咄稱奇，應夔丞竟然向來他家兜賣古董的商人亮出照片，叫他將照片上的人暗殺,許以一千元報酬。案發后該商人看到報紙上宋教仁的照片正是應夔丞叫他去暗殺的人，因此案件得以在該古董商人揭發下告破，真似不費吹灰之力。

宋教仁遇刺身亡后，眾人懷疑幕后的元兇是民國總統袁世凱，當時黃興寫的一副對聯昭示了這一懷疑：“前年殺吳祿貞，去年殺張振武，今年又殺宋教仁；你說是應桂馨，她說是洪述祖，我說確是袁世凱。”

宋教仁遇刺，雖然使中國民主政治的嘗試遭受重大挫折，但在巨大的遺憾當中，也可看到相對于中華帝國所不可見的進步，當時的法界人士以氣節相尚，偵辦宋教仁案件頗顯魄力，甚至向當時民國總理趙秉鈞（據說也向大總統袁世凱）發出傳票，老袁眼中的“小小法吏”竟敢如此太歲頭上動土，顯示了司法官的勇氣與認真精神。

另外，欲循法制軌道解決這一政治謀殺案件，也是一大進步，因此歷史學家唐德剛先生謂：如果當時孫中山及其領導的國民黨沉住氣，以司法解決宋教仁案件而不是起兵倒袁，也許不會開啟日后連綿內戰之大門矣。我國國運多舛，不停地內戰并把這當做解決各種國家重大政治問題的方法，是肇禍之政治心理也。

迄今為止，并無結實證據，證據指向的是與宋教仁有直接利害沖突的趙秉鈞。假如真的是袁世凱搞暗殺要除掉宋教仁，這倒顯示了一種另類的進步，因為在百姓眼中，袁世凱仿佛不加冕的皇帝，過去的皇帝要殺個人，哪里需要暗殺，隨便找個理由就殺之了事，便不找理由又如何，吾皇言出法隨，如明代皇帝在朝廷用廷杖大法隨便敲死個大臣，誰敢說個不字？敢于進諫的，也許一同敲死，白搭一條命。

現在到了民國了，皇帝沒了，民國大總統取而代之，但皇帝隨隨便便把人殺了的偉大傳統也隨風而去，最高執政者要殺人，也不能不有所顧忌，于是便行暗殺，這意味著絕對權力的喪失，豈非進步？

當然，這種進步只是相對于帝制時代的一種進步，要論到真正的進步，是國家最高領袖都要受到權力制衡和法律限制，尚未實現憲政的政治，是不能讓人們看到這樣的進步的。

張建偉

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