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并非夢幻

秦香麗

平心而論，“夢幻人生”這四個字無甚新奇，甚至聽到它就會不由自主地望文生義，并在腦海里來一次“夢幻人生”。然而，李冰的本意并非講述一個現代版的“南柯一夢”，事實上，他恰恰要告訴我們的是：這一切并非黃粱美夢，人生也不如夢，我們所體味到的人生是真切的。換言之，李冰在“南柯一夢”的基礎上進一步思考，在形而上學的層面闡釋現實經驗，從而賦予現實以深刻的哲理。

將《夢幻人生》理解為現代版的“南柯一夢”不足為怪：馬行空和淳于棼的經歷如出一轍，他們均在夢中獲得日常生活中所沒有的一切。“南柯一夢”不過是李冰應對現實的一種策略，他關注底層小人物的心靈世界，發掘他們內心奔突的改變現實的情緒流，從而慰藉他們孤苦無依的靈魂。闖蕩城市的馬行空一直處于社會的底層，保安的身份決定了他的尷尬處境。小說借助白天、黑夜這兩個特殊的意象將他內心的孤獨與絕望展露無遺，他看不到希望，有了自殺傾向。而這正是底層生活的真實寫照，此外，為了強化底層的生存狀態，李冰借助“TCT公司”這個特殊的場域，使之成為洞悉不平衡和兩極分化的社會現實的腹地。這里階層分明，底層就是底層，高層就是高層，兩者從未形成一種有效或自洽的對話。

在這個繁復而精巧的藝術文本中，我們可以看到“先鋒文學”的影子，可以窺知卡夫卡、博爾赫斯等人對李冰的影響。他刻意營造一個充滿魔幻色彩的世界，從而傳達出“本質真實”的味道。“TCT公司”宛若卡夫卡的城堡，神秘而又復雜。我們只知道它是鐘玉乾創造的一個體系，個人僅是這個體系的一部分，毫無選擇的余地，唯一的選擇就是服從，循規蹈矩，決不違反各種規定，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更為奇怪的是，公司的人竟然用意念工作，用意念影響世界。在這樣的一個公司里，馬行空就是那個土地測量員，無法預知將會發生的一切，也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他為什么如此幸運？花園、河流、山峰、湖泊為什么出現在一棟大樓上？那個豁然開朗的樹洞又是怎么回事？小說并不急于告訴我們，而是讓我們和馬行空一樣穿行于迷宮之中，直至他在洞中獲得不傳之秘，贏得鐘美麗的愛情。至此，我們恍然大悟這不過是一個“納賢招婿”的通俗故事，也不由得佩服李冰的敘事能力，他的沉著與老道無不滲透著他對現實的本質理解。

作為是一個真誠的寫作者，李冰關注底層人的精神境遇，寫出他們的希望與絕望。他的小說世界觸手可及，真實可見，但他探討現實世界的方式卻是魔幻的，這兩者并行不悖，唯有如此，才能達到探討現實世界的寬度與廣度。

馬行空“直升直降式”的人生奇遇已經令我們感嘆不已，而當我們明白這一切在短短的十幾分鐘內完成，就不免有些瞠目結舌了。原來，這是“快樂人生體味中心”根據馬行空的夢為之量身定制的幸福人生。故事并沒有結束在這里，小說的結尾意味深長?！拔視粫橇硪粋€人夢魘？”，這一疑問至關重要。如果說馬行空在與女郎辯論時還沒有擺脫自己體味到的人生不過是一個夢幻的想法，那么這個結尾則顯示了他對女郎觀點的認同：人生沒有本質的不同，關鍵在于體味，我們試圖擺脫的人生很可能正是他人期待經歷的。這個時候，我們終于明白了李冰的別有用心，他用這種方式慰藉了那些掙扎的靈魂，為底層的小人物投去了同情的一瞥。也正因為這個結尾，使得李冰關注的目光超出了底層，更具普遍意義，提升了小說的藝術境界，使之上升到哲理的層面。

“不是世界造就了我，而是我成就了世界?！焙茱@然，小說的題記已經告知了李冰的真正用意。他超脫了用苦難的方式寫底層小人物生存狀態的模式，也放棄了“引起療救的注意”的代言人姿態，而是從底層精神境遇中發掘人類普遍的生存困境。這一切使得《夢幻人生》在同類題材中放出異樣的光彩，當然，在探討底層及人的存在與價值命題方面，李冰還須作出進一步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