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 天(外七首)

這場雨終于下透了。

落地玻璃窗外面是成都的一條街，有情侶經過

也有情侶在我們身后耳語。

昨天是紀念日，明天是紀念日

今天是個普普通通的日子。普普通通的

日子有人被默認死去。

紀念日死去的就更多呀。

語言中全是裹尸布，沒有構圖，凌亂

是還原的方式。

單位的事，國家的事，歷史的事

被談論的時候漂浮于生活之上。只有九二年的旅行

堪稱閱讀。

只有性愛才能跟閱讀相提并論。

大隱隱于此。

想 念

造物太馬虎了，弄出來的人

殘缺不堪，以致

生命歸根結底是個錯誤。有時候我們說

兩個靈魂相聚已經足夠，其他時候卻總有什么

讓我們推翻自己，得不斷離別

才跟得上時間。即便智慧或自由

又何嘗不是迷糊啊，坐下來等死大概最好了

然而哪個可以承受得起寂靜。我們其實什么都不

需要

追逐好傻呀

信奉更傻。但我們徹底停下來的話

世界該怎么辦呢，還有那些又香又甜的吻

那些無處安放的苦情。

信 心

夢實現以后世上到處都是河流。

這場雨你也知道，我從里面沖出來

一下子就看見了。

作為彼此的岸我們打開窗戶

只需要呼吸，不需要走動。

有塊石頭滑過腳背覺察到相遇和吻的事。

有只鯽魚滑過腳背

似乎也想像著。

它咬你一口又咬我一口仿佛在懺悔。

沒關系的親愛，你可以閉上眼睛試試。

聽到什么什么便存在

包括存在之外的。

消 磨

香樟樹也在你的妄念之中。站在石階上

看一會，又跳下來，似乎用肉身破開了靜止的風。

人類無法償還愛情，覺察到衰老和死的時候

仍然不知道衰老和死是什么。

缺 憾

一個人怎么給予足夠的安慰呢，必須

跟所有人在一起，經過寬容，理解秋天的這片葉子。

沒有誰曾經失去。

在哪里醒來我們都可以見識時間的勇氣。

正義和虛無總有原因，譬如，瘋子對小穎說

Liebe dich

就像最冥頑不靈的露水，捧出色彩

復蘇整個大陸。譬如，為這操蛋的年代怒火中燒

有時候來到海邊，又放棄假設。

虛 無

我們這代無一幸免，悉數落入

所有人對所有人的騙局

為了不確定的取悅，不知道為什么就卑躬屈膝

自動卸下尊嚴，拼命消磨僅存的勇氣

到了秋天也沒有回頭，在赴死的路上看見

當作沒看見

或者聲稱看見了別的。

在T6上

每一位死者都在河水里留下了小雕像

漆黑，羞澀，有點愚蠢而且和秋天相似。

哪具破敗的尸體不曾哭過，笑過，經由時間的養育

承受造物的恩情，擁有生命的樸實和欲望？

卻不一定愛過，將勇氣回饋給同胞，跟隨十月的起伏

被思念打濕，說服自己好好生活。

窗 戶

照片和影像都將欲望遺失了

它們的焦慮露出牙齒，發出香味

洋溢著夏日的體溫

卻無法形成話語

以秒鐘計，現在由一個個自己的尸體鋪陳

好像陌生人

遭什么放逐又用什么保存

在顆粒無收的下午呈現什么樣子

何況世界上還有那么多自己

曾經被造物記錄在案

鄧硯銘，楊宇

賣零食的鄭大嬢，給群臣訓話的秦始皇

僅憑記憶我們能夠走到廣場嗎？

撥弄意念的辭藻衰敗了

海水拍打海水

也不足以填滿時間

呼吸平靜，樹枝光禿禿的

骨頭中的空寂咚咚咚地叫喚

世界已知的部分仿佛只供露水使用

未知的則完好無損

作者簡介：李萬峰，1989年生，四川宜賓人，著有詩集《親愛》、《瘋子和小艾》，現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