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粒子(組詩)

我被余小蠻詩歌既空靈又充實的品質吸引。有些詩人一追求空靈就不免空洞，另有一些詩人想把作品寫得充實，卻又陷入泥實的誤區。余小蠻很好地避免了這兩方面的陷阱。僅此，我相信，她是有天賦的，詩的天賦、詩的才華——說起來，這是需要一些先天因素的，有就有，沒有則很難習得。

——李以亮

初戀

你戴著西部牛仔的寬沿帽

就那么翩翩地

向我走來

臉頰有點發熱

手足無措……

你打個響指

侍者就送來一杯加薄荷的

龍舌蘭

綠得這樣清爽

一瞬間

我是站在樂園甜蜜綠蔭中

拿著蘋果的女孩

你居住的海島上那輪明月

你呼出濕潤的氣息，在夜晚的海面上托起我

你閃出巨大的黑翅膀

眼睛如星

或者，請帶走我

我不開心

我都快不是我了

藏匿

秋天

千回百轉

向日葵

她枯黃的樣子真美

花瓣和金黃

深深低垂下去的母體如巨大子宮

斑駁的驕傲開始堅硬

花冠

歸于塵土

城市冬天的童話

清晨的霧涼絲絲的

窗外，是雪

仿佛一切都和你有關……

冰層隔開熒光屏和夢

(是的，我不過是在說

它隔開了水泥路面和我們的鞋底)

銀光四散的雪

蓋上了樓頂

街道

蓋上了公園、商店

街邊的矮樹、人民的醫院、我們的工廠

辦公大樓、車站

蒙上能看到的

和沒看到的

我們的頭頂有很藍的天空

有點遙遠

卻溫暖的太陽

高速公路總在沉睡

它是在

等待濕漉漉泥土的召喚

歸家路上

每個人都是任何人——落在發上的春暉

白襯衫

濕地拔節的水草

十字路口紅燈時人行橫道穿行的人流……

想念你也是一種美德

走路時牛仔褲細碎的咔嚓音

耳環在風中的輕響

無時無刻不泄露出的秘密和喜悅

飛鳥倏然消失，又在各自的樹林間拌嘴

又似你在耳邊單音的低語

晨曦

雪下了整整一夜

夜晚被

灰色的積雪和

新雪覆蓋……沉默，還是沉默

雪地有薄荷的味道

也有

葉子凍傷后委屈的蜷縮

傷感，是涼絲絲的

就算隔著門窗，它也把寒冷

灌進我體內

它不安分

在窗簾后竊竊私語

天空發白，它才收起鬼祟的面具

鄭重地

拉開另外的秩序

稻香

稻花何時開的?水洼有

反照的月光

我瞞著貓頭鷹的眈眈審視

躲過外星人和兔子

(草葉從趾縫鉆出來，又柔軟

又輕癢……)

瓜苗尚幼小

貪睡，在蓬松的夜羽

藏好黑翅膀的行兇者沉默地倒掛……蛙聲

讓夜色里的一切變美了

田埂很香，甲蟲們有自己的忙碌。我的熟睡

就快來了

指尖微涼

我們并肩

坐在花叢和野草的深處

寂寞的影子，菩薩……

那影子被穿透，我也被穿透似的那樣

摸著心臟

它跳得太快了!

我的世界里，有你

也有世界……

陽光很快就燃燒了

周圍的花草，體內有綠色的火焰

無執

穿過樹林時我幸福得

閉上眼睛

樹上一萬只金鈴鐺

開始搖晃

風吹過它們——

金粒子灑下來

落在我的頭發上

我現在衰老得一幸福就開始哭了

有人想讓我們都變成化石

我不會上當

看，我仍有這么多傷口

公路情歌

那條公路上似乎什么都可遺忘

那條公路每天

每天都那么沉悶

白色的路燈和白色的姑娘啊

我們的影子

被扔到哪條街上

吉他那么悠長，穿透了凝固的時光

我們走著走著，天就黑下去啊

路燈一盞盞亮起來

我們老下去

午后

我們竊竊私語

在陽光的瀑布下須臾，隔窗有耳

小心，那木窗棱上開的花

我們坐在木馬上——看那扇閃耀光輝的門

釘人身體的釘子

站在村莊的雪夜里，像個樹樁

——以此抵消那場盛夏

留下的烙印

枯枝突然折斷

靈魂

在半空低飛時的恒音如遙遠的鴿哨

后來灰塵在陽光里舞蹈的樣子

比我更嫵媚

見性

你的吉他

和你一樣沉默，

我很想獨自沉湎于發黃的舊照片

或者看灰塵在陽光下跳舞

你是最好的巫師

你是紫色的薄荷味道

在廚房的檐廊下

我們聽水沸騰

誰也——

沒打破這暫時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