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背影(組詩)

陳立紅

屈原投江之后

屈原投江之后中國的水

便失去了平靜天空碎了

靈魂的碧和藍紛飛如雨

心中的洪泛濫不止

年年不息

那時我在江底看見

屈原的頭顱和身軀像石頭

破水而入水面的雅頌

或者歌唱馬上亂了

而深處的儀典才剛剛啟幕

其實我是神魚

詩人的命運早已了然

我從東海來到汨羅江

來到屈子行吟或者

哀哭的水邊只為

守候最后的時刻

是的這是最后的時刻

也是最初的時刻無盡的水

淘盡了屈原的呼吸脈動

淘盡了人世的苦痛

和屈辱死或者生

是的屈原死了我把

他的遺體送回故里

把詩人的魂魄帶回東海

帶到純凈的深藍之中

海面上波濤洶涌

海心卻靜如寶石

詩人啊不管黑水白水

還是黃水都歷盡高山

沼澤滿身蕪穢萬千的水

都要流入大海才能

獲得最初的純潔和寧靜

穿過李白靈魂的酒

李白愛酒長安的酒家

就像自己的家總是大醉

而眠如果睡不著

肯定要吟詩唱和

天子來喚也愛搭不理

其實李白并不把寫詩

當回事仗劍辭國

千謁游歷終南捷徑

他一心想做的是為

天下蒼生干些大事

只有醉了的時候才會

抽刀斷水水更流才會

提筆把千年的孤獨

苦悶寫在紙上墻上

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啊

李白仰天大笑出門去

高呼天生我材必有用

現在卻無處安身只好

自我放逐于國家的山野

民間的酒中與天上的明月

地上的敬亭山相望無語

在心底洶涌咆哮的是燒酒

米酒黃酒水中的火

河一樣燃燒橫流

黃河之水天上來

奔流到海不復回

穿過李白靈魂的酒啊

一千三百年了

還在茫茫人間

日夜奔流，我不知

她能沉醉誰的靈魂

杜甫最后的漂泊

鐵蹄饑餓虎狼

一直在你身后窮追不舍

杜甫先生現在你已

無路可逃浩蕩的大水

把你困在湘江一條船上

你的志向抱負正在

蒼茫的水霧中散去

仿佛生命最后的

越來越弱的呼吸

這是唐代宗大歷五年四月

公元770年的事距今

已經1240年了后世的我

透過詩人苦難的詩箋看見

一個盛世的末日正一天天

逼近看見一個少年的聰慧

青年的壯游中年的流離

看見一代詩圣一生的漂泊

就要流到生命的盡頭

先生你疲憊地躺在船上

沿江漂流寫著感激的詩

卻無法寄給友人

李白王維高適嚴武

都已經先你而逝

岑參賈至衛八處士

天各一方四海家為

官吏牽著虎狼驅趕人民

宮殿的基礎塞滿冰涼的死骨

餓死的幼子寒士在每一座

廣廈的絕頂上哭嚎秋風

先生洪水漫漶無際

仿佛人民的災難無休無止

饑餓病痛死神

死死地盯著你昏花的眼睛

你最后的無力的呻吟

只有湘水的魂魄能夠傾聽

諾大中國盛世唐朝

竟無詩人的立錐之地

你漂泊的苦難讓我心痛

唐詩的輝煌令人嘆息

白居易墓上的青草

白公你居在洛陽香山

已經一千二百多年了

晚生的我直到今天

才來看你拜謁

等待我的已經不是

唐時的吟哦或者嘆息

而是墳塋上茂盛的

兩千零九年的新草

我不知小草的沙沙絮語

是不是你古典的言語

來看你的還有更晚生的

21世紀80后詩人他們

在你的墓前默哀鞠躬

朗讀祭文背誦詩篇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后世的傳誦千年不息

不知你能否聽見

流下眼眶的感傷

和著淅瀝的春雨

灑在墓階的酒汩汩呼喚

黃河在心底滔滔奔涌

白公你戴著青草編織的

蔥蘢的桂冠靜靜地

打坐在琵琶峰上俯瞰

伊河洛水黃河

潺潺不息的河水

流過一朝又一朝興廢往事

樓宇的崛起或者坍塌

馬嵬坡的生或者死

原上的草墓上的草

亮著閱盡滄桑的晨露的眼睛

現在人類在物質的沼澤里

掙扎享受或者墮落

草裙飄飄靈魂出竅聲色犬馬

已經成為傳媒的時尚

唐詩的明月沉入荒海

宋詞的詩意涂抹廣告

詩人在高樓的陰影下

流離失所長安米貴

居之不易剔出草坪的野草

正在馬路邊枯萎倒春的寒

侵入了世界的心

白公我們在你的墓前

背誦你的詩篇懷念的是

從詩經發端流過汨羅江

到達唐朝的詩歌的輝煌

是五千年文明滔滔奔涌的

大河氣象是源遠流長的

詩歌傳統和來自民間的永恒

詩意懷念的是你

和像你一樣心系草根的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