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洪燕
就在案發前一周,為了要一部手機,女兒甚至不惜以跳湖、撞車自殺相威脅,原本擔心玩手機會影響女兒學習的陳紅不得已給女兒買了一部手機,而這又為二人的再次爭吵埋下了導火索
9月1日,是全國中小學開學的日子。在度過兩個月的暑假后,孩子們都回到了學校,升入新的年級。可是在江蘇省啟東市騰飛中學陳成所在的班級,同學們卻再也看不到她那瘦削的身影,再也聽不到她那爽朗的笑聲了。因為這一切都被終結在2012年3月29日,那天清晨陳成被自己的母親陳紅勒死在家中。
9月中旬,辦案檢察官回訪了陳成生前部分同班同學和陳家鄰居。“開朗活潑,聽老師話,與同學友愛相處的初一女生”是他們對陳成的共同印象;而在陳家鄰居的眼中,陳紅則是個“內向文靜,倔強要強,對女兒照顧無微不至的專職媽媽”。
兩人之間究竟有著什么樣的矛盾?記者帶著疑問采訪了陳紅和承辦案件的主訴檢察官。
遺憾
1977年11月21日,陳紅出生在江蘇省啟東市和合鎮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作為家中唯一的孩子,陳紅自小得到父母的無比寵愛,也養成了她倔強要強的性格。
因為家庭經濟困難,陳紅16歲初中畢業后便走上了自食其力之路,她先后開過服裝店、裁縫店,21歲時便與成華結了婚,并很快有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兒陳成。為了能給女兒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陳紅決定將孩子托付給母親撫養,自己則跟隨丈夫和父親一起到上海做家電生意。經過數年的打拼,陳紅夫婦終于有了一家屬于自己的門面,經營家電維修的收入也穩定可觀,算是在大上海站穩了腳跟。而與此同時,陳紅發現自己的女兒也快要念初中了。
在文化大省江蘇,啟東的教學工作尤以它優質的教學質量享譽全國。這里的人們對孩子的教育都非常重視,各種各樣的培訓班、輔導班比比皆是,孩子們的學習成績更是成了家長們明里爭暗里比的重要內容。只有初中文化的陳紅,始終為自己未能接受更高層次的教育而感到遺憾,她決心不讓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轍,一定要抓好孩子的學習。
2011年8月,陳紅將生意托付給父親和丈夫后,便獨自從上海返回啟東當了一名專職媽媽。然而,當12歲的陳成進入啟東市騰飛中學讀書后,陳紅很快發現女兒的學習成績并不理想,在班里排名常常比較靠后。陳紅認為是自己以前只顧努力賺錢而耽誤了女兒的學習,于是在對女兒深感愧疚的同時,生性要強的她決定加強對孩子的課外輔導,立志要把之前落下的功課補上來。
從此,陳紅一方面起早貪黑照顧女兒的生活,想著法兒給孩子做好吃的,加強營養。盡管從家到學校僅有不到500米的路程,陳紅仍堅持每天騎著自行車接送女兒上學放學;另一方面,課外,她還給女兒報名參加了三四個輔導班,每到晚上,孩子在老師家做完作業后,回到家還得再做一些額外的作業。就這樣,經過一段時間超負荷、填鴨式的課外輔導,陳成的成績總算提高了,在班里的排名也上升了十幾名。
委屈
這一切,要強的陳紅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認為自己的這種方法很管用,于是對孩子的管教也更加嚴格了。每天孩子從學校放學回家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問孩子學習成績怎么樣,每當孩子做作業時她都要坐在旁邊眼睛緊盯著。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由于女兒原本學習基礎較差,加上這種高強度的學習方法只能管得了一時,維持不了長久,未過多時,陳成的學習成績又掉了下來。這時,理應給予孩子較多理解的陳紅仍然方法照舊,而已被不堪重負的學業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女兒并不領她的情:陳紅說什么她都要對著干,有時,對陳紅做的飯菜無端地挑剔;有時,嘲笑陳紅可憐的文化水平輔導不了自己的學習;有時,對陳紅提出各種要求,稍不如意便大發雷霆。鄰居們經常能聽到她大喊大叫,而要面子的陳紅每當此時,只得忍氣吞聲好言相勸。
由于母女二人經常為學習上的事情和生活上的瑣事發生沖突,陳紅便常常打電話向丈夫訴苦,讓丈夫出面勸說女兒,但每每收效甚微。到了2012年的年初,即初一第一學期過去后,女兒已經發展到不愿與母親說話的程度,原本就內向的陳紅這時變得更加沉默。
據她的好友張梅介紹,陳紅為了孩子的學習一直憂心忡忡愁眉不展。張梅也曾勸她孩子如果成績實在上不去,就不要對孩子逼得太緊了,可陳紅認為現在大學生找到工作也很不容易,如果孩子的成績這么差,將來連大學也上不了,又怎么能找到工作。
親友們在案發后也回憶,“2012年春節聚會時,發現陳紅消瘦了很多,變得比以前更加寡言少語,不愿跟他們提起孩子的成績。”
要強的陳紅不想就這樣跟女兒僵持下去,更不愿女兒因此而影響學業和前程。2012年2月的一天,她嘗試著用溫和的口吻給女兒寫了一封信。這封言辭懇切的書信是偵查人員在陳紅隨身攜帶的物品中發現的,顯然由于經常被打開摩挲,紙面已破裂,邊緣也已卷邊磨毛。在這封信里,陳紅傾訴了自己對女兒的萬般疼愛,肯定了女兒平時的努力和孝心,同時也提出了殷切的希望,并憧憬“以后能和女兒一起開心地生活,天天充滿歡聲笑語”。
然而陳成仍不為其所動,性格同樣倔強的她常常在與母親爭吵后跑出家門,陳紅也不得不常常出門追趕尋找女兒。就在案發前一周,為了要一部手機,女兒甚至不惜以跳湖、撞車自殺相威脅,原本擔心玩手機會影響女兒學習的陳紅不得已給女兒買了一部手機,而這又為二人的再次爭吵埋下了導火索。
狂怒
時間終于走到了2012年3月28日,也就是案發前一天的晚上6時許,陳成放學回到家后就向媽媽要手機上網查資料。為了不讓女兒掃興,陳紅答應等她吃完晚飯再給她,可是陳成吃完晚飯如愿拿到手機后不是在查資料,而是在玩游戲,陳紅就生氣地把手機拿了回來,要求她做完作業再玩。不料陳成大發脾氣,把桌子上的書籍、鏡子等物品全都推到地上,接著摔門跑了出去,并把樓下的門插上插銷,不讓母親跟來。
心急如焚的陳紅請樓下鄰居打開插銷,跑了好遠才把女兒追回來。回到家后,陳成又爬上陽臺上的封閉式防盜窗準備以跳樓來發泄自己的情緒,這一切都被鄰居們看在眼里,愛面子的陳紅只好又趕緊上去把她拉了下來。就這樣,經過一番折騰,精疲力竭的陳紅不得不又給丈夫打了個電話,讓他在電話里對女兒再次進行勸說,當晚母女二人就此平息。
3月29日早上5點20分,陳紅設定的鬧鐘響了,也許是前一天晚上被女兒糾纏的時間比較長、比較累的緣故,陳紅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即起床到隔壁房間去叫醒女兒,而是又在床上躺了片刻,當她驚醒時,發現鬧鐘上的時針已指向5點40了,她便急忙跑到女兒的房間喊女兒起床,當女兒得知已經5點40后,便大喊大叫責怪媽媽喊她太晚,說自己上學要遲到了,陳紅遂低聲下氣地求女兒:“沒關系,時間還來得及,媽媽馬上就送你去上學。”這一下陳成不但不聽母親相勸,反而翻過身大聲喊道:“不去了,以后我再也不去上學了。”陳紅無奈只好上前拉女兒起床,又被女兒掙脫。
在接下來的二人糾扭中,陳成越發叫得厲害,并稱自己死也不去上學了。愛面子的陳紅怕一大早驚動四鄰被人看笑話,就上去捂住女兒的嘴巴,要她不要大聲喊叫,可是女兒仍是一個勁兒地反抗,于是糾扭變成了搏斗,當女兒從床上摔下來后,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的陳紅也失去了理智:她掐住女兒的喉嚨,并用一根圍裙上的布帶緊緊勒住女兒的脖子,沒過幾分鐘,孩子就不再動彈了。
自殺
從狂怒中清醒過來,陳紅發現自己闖下了大禍,頓時痛悔不已。她首先打電話告訴父親孩子死了,她也不想活了。接著在打通丈夫的電話后,“她只叫了一聲成華,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了。”事后丈夫回憶。
接下來,絕望的她從樓下拿了一把菜刀試圖割頸自殺,可是割了數刀,由于沒找到頸動脈,未能成功。此時已經痛不欲生的陳紅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的疼痛,又用刀砍自己的雙手手腕……最終因傷勢過重而倒在了血泊中。接到電話的父親和丈夫立刻從上海趕回,并迅速聯系在啟東的親戚前往陳紅家查看情況,當親友們設法打開陳紅的家門后,只見陳紅家中到處是血,女兒躺在地上,身體已經僵硬了,而陳紅躺在血泊里也奄奄一息。
“我們不知道陳紅當時對自己到底砍了多少刀,只知道當她被送到醫院搶救時,陳紅口中仍在無力地喊道:‘不要救我,不要救我。醫生們發現陳紅的左手腕已被砍得血肉模糊,只剩下一層皮膚連著,無法接合,不得不對她實施了左手切除手術。”案發后,陳紅的親友和左鄰右舍無不表示深深的同情和嘆息,并聯名寫信要求司法機關對她從輕處理。
3月30日,陳紅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啟東市公安局監視居住于啟東市某醫院ICU病房,4月4日被刑事拘留。后經法醫鑒定,陳紅既往無精神病史,案發時處于激情狀態,目前罹患心因性精神障礙,在本案中具有限制刑事責任能力,其頸部及雙手腕的損傷符合自傷。陳成系遭他人扼壓頸部致機械性窒息死亡。
陳成被永遠定格在了13歲;孩子的父親成華陷入悲痛中,他無意責怪深愛著的妻子鑄成如此大錯,更多的是自責,后悔自己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了生意上,而沒有對母女二人之間的矛盾加以更多的重視。而陳紅本人終日以淚洗面,經常喃喃自語,“我愛我的女兒,這件事怎么會發生的呢,它不應該發生的呀。”
8月13日,陳紅涉嫌殺人案被移送啟東市檢察院審查起訴。目前,法院尚未開庭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