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健
著名詩人田間1959年給劉章的詩集《燕山歌》寫有一篇“序言”,名為《〈燕山歌〉小引》。他熱情稱贊劉章是長在“人民英雄灑遍了血汗”的“崇山峻嶺”中的一棵“年輕的樹”,一棵“能歌唱的樹”。他希望劉章“和群眾一起,和新的生活一起,繼續攀山越嶺,向新的藝術境界進軍……”。從此,我便非常關注劉章,而且彼此成了心靈相通的文朋詩友。劉章是河北省興隆縣上莊村人,生于1939年,原名劉璽,字爾玉,別號燕山癡子,霧靈山人。曾在區縣文化館和河北歌舞團工作,后任石家莊市文聯副主席、市作協主席。
劉章沒有辜負老詩人的希望,他努力“攀”生活之“山”,“越”藝術之“嶺”,以辛勤的勞動和開拓精神,陸續出版了《葵花集》《映山紅》《楓林曲》《長相思》《劉章鄉情詩選》《劉章評論》等詩文集三十多部,有新舊體詩、有散文、有評論、有歌詞、有隨筆。他深深地扎根在燕山的山崖之中,扎根在鄉民們心靈之中,經受時代風雪的考驗和雨露的滋潤,已經長成一棵根深葉茂、碩果累累的大樹,在當代詩歌園林中閃耀著獨特的詩藝之美。
首先,劉章的詩“來自家鄉山水間”,以濃郁的鄉情描繪了故鄉山水的壯美與鄉音的純樸,始終“鄉音不改”,“詩情不衰”,“不失泥土味,不丟山石音”。在詩人的心目中,故鄉永遠是美麗妖嬈的,鄉親永遠是可敬可愛的。在《北山戀·故鄉》中,他深情吟唱:“巍峨群山,百花爛漫;/小溪流水,彎彎,閃閃;/林中鳥兒,喧喧,翩翩;/樸實的鄉親,憨厚的笑靨,/當日英雄兩鬢斑,/還有虎羔似的青少年……”詩人愛故鄉,戀故鄉,離開故鄉,時時想故鄉:“難忘家鄉戀/泥土香,野花鮮,山水甜,/月也分外圓!”(《汲水調》)他認為“最美的花朵,是故鄉的山花,/最美的女子,是故鄉的村姑。/故鄉人,水做的靈魂,透明,潔凈,/泥做的骨肉,健康、純樸!”(《鄉聲》)他認為最美最新的是鄉音:“男帶泥土味,/女有山石音。/小伙說笑水出山,/姑娘唱歌鳥在林。”甚至連“大娘的嘮嗑,嬸子哄孫,/聲聲也帶好音韻!”(《鄉音》)這些詩句素樸自然,生動形象,是山鄉風俗畫,也是優美的田園詩,顯示了勞動和生活之美。
第二,以多彩的筆墨描繪了燕山山區眾多的人物形象,其中有兩類人物形象最為突出。一是詩中的抒情“自我”,這是一個生于山鄉,長于山鄉,熱愛山鄉,在新中國成長起來的長期和山鄉農民生活在一起的正直的知識分子,通過他獨特的人生道路,顯示了新中國所經過的曲折歷史,以及正義光明的力量和黑暗腐朽的勢力相互斗爭給他帶來的苦難和幸福。另一類形象,就是在《山桃花》《山葡萄》《長相思》《四嬸子》《寫在母親的墳前》等詩中,以及詩人在《我的一家》《今昔曲》等很多詩篇中多次歌唱的詩人的“妻子”和其它家鄉女性所組成的一個山區女性系列形象。這里有初戀的少女,有美麗的村姑,有失去青春年華的山妹子,有思念親人的山姑,有重歸故土的四嬸子,有慈愛的母親,有與詩人休戚與共、風雨同舟的“妻子”,她們都是燕山山區的女性,盡管她們年齡不同,個性不同,命運有別,但她們都有著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柔美、堅強、勤勞、樸實,深明大義,關心他人,熱愛山鄉,以頑強的毅力追求美好的生活和希望。她們具有東方勞動女性的傳統美德,有的也不無現代色彩。盡管由于歷史和地域的原因,她們缺乏文化,或視野不夠開闊,但她們卻有一顆亮晶晶的善良的心。她們像燕山的溪水一樣透明,像燕山的松柏一樣常綠,像燕山的山花一樣芳香,像燕山的雪花一樣純潔。她們是燕山山區的星星和月亮。燕山因為她們才顯得這樣美,這樣富于詩意,這樣充滿了活力。這些女性系列形象的創造,是劉章對當代鄉土詩乃至整個詩壇創作的一大貢獻。
第三,把思鄉戀土的情懷與田園牧歌的風格和諷諭針砭的筆調結合起來,有美有刺,有褒有貶,有揚有抑。既展示了燕山山區獨有的風俗美,民情美,鄉音美,又批判了社會的痼疾,讓人們心靈更真誠,更善良,社會更美好。劉章在《寫在白居易墓前》中曾說:“我愛詩圣,也愛詩仙,/更愛你的詩通俗,明朗,/欲聞于上,欲達天下,/一生為時、為事而歌唱”。欲聞于上,欲達于下,為時為事而歌,這是我國古代現實主義詩歌的優良傳統,也是一些偉大詩人歷史使命感的集中表現。劉章繼承了這種優良的文化傳統,并在馬列主義世界觀的照耀下,給予了發揚。在《問君能有幾多愁》和《家家扶得醉人歸》等詩中,對“陰陽錯位”的畸型婚姻、鋪張浪費的惡習陋俗進行了尖銳的批判;在《花褪殘紅青杏小》里寫了農村老婦的孤獨感;在《山空松籽落》中,寫戰爭年代的英雄,如今窮愁潦倒,落魄荒野;《二月初驚見草芽》寫了新時期農民復雜的心態:“愁只愁農藥多假,/惱只惱化肥高價;/更有那春干旱、夏風刮、秋霜打,/倉谷獾子啃,青苗喜鵲扒,/山耗子偷偷把谷籽拉……/風霜雨雪太無情,/鳥獸為仇人欺詐……”。這些詩顯示了詩人的憂患意識,其目的就是為了表現人民的疾苦,引起療救的注意。他說,“我寫血汗,寫死亡,都是為了讓世界更美麗。”
第四,劉章是以寫民歌體的詩歌而走上詩壇的。他既喜愛民間歌謠,又酷愛古代詩詞,正如他自己所說:“我努力將唐詩、宋詞、元曲以及明清民歌的色味吸收入現代漢語新詩”。同時還努力從現當代一些著名詩人如田間、艾青、賀敬之、張志民、郭小川、嚴陣等那兒吸取營養。劉章是師其神,而自創其意,自鑄其詞,貌相似,而神有別,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將古典詩詞的意境、聲律和民歌的簡潔、平易結合起來,以不拘一格的藝術形式,來表現“生活的真實和詩人的真誠”。比如“黃金山下白云河,/運糧小船織如梭。/流水如琴船是鍵,/聲聲盡是豐收歌——/山錄聲,/風廣播,……”(《運糧圖》);“花半山,草半山,/白云半山羊半山/擠得鳥兒飛上天……”(《牧場上》)“牛一撥,/草一坡,銀色草帽金色蓑;/薄霧輕紗遮。//……石當椅,/膝為桌,/兩個牧人南北坡,/古今慢慢說……(《牧牛歌》(其二))。這些詩既具有古代詩詞的神韻和民歌民謠的風采,又按口語的長短句子構成,具有強烈的內在韻律,讀起來順口,聽起來悅耳,語音樸實,而又余味無窮。后期他寫了不少膾炙人口的古體詩詞,他自稱為“白話格律詩”,在詩壇影響很大。其中有些是我特別喜愛的。比如“如癡如醉步留連,/萬態千姿欲賦難。/安得清風明月夜,/伴荷吟詠伴荷眠?”(《宿愿》);“微風裊裊送蓮香,/半似仙鄉半夢鄉。/千頃荷花爭俏麗,/驚呼秋色勝春光!”(《驚艷》)“秋日尋詩去,/山深石徑斜。/獨行無向導,/一路問黃花。”(《山行》)這些詩格律嚴謹,對仗工整,音韻和諧,講究煉字煉句,在中老年人中影響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