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瓣玲瓏

伊云

多孔的心

她有一顆多孔的心。

微風襲來，在她心的孔洞里靈活地周轉。她的心化作一支豎笛，有時發出清清泠泠的樂音，有時發出嗚嗚咽咽的哭聲。

細雨飄來，透過她心的孔洞，一直飄進心的最深處。她的心化作一潭靜水，負載著無邊的迷夢，沉淀著不盡的幻景。

陽光灑落，在她的心孔里幾經曲折，變幻出五彩光影。她的心一忽化作神秘的洞穴，將一切光影吸收貯藏：一忽化作多棱的鏡面，讓所有光影盡情釋放、將世界敷衍成繁花似錦的果園。

人們被她的心吸引，他們愛盡了她的心。

人們為她的心著魔，他們恨透了她的心。

人們告訴她，一個人擁有一顆多孔的心，是活不長的。

他們為她買來彩色的絲線，想方設法教給她織補心孔的秘法。

她還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沒有做，她希望自己擁有多一些時間。

她學會了織補，日夜忙于遮覆心孔。

終于，她的心和人們的一樣了。

——一顆完好的心。風，吹不進來：雨，飄不進來；陽光，灑落不進來。心內的光影和聲音，也流淌不出去。

她感到此生已無比圓滿，不必要再做任何事，亦不再存在任何遺憾與缺失。只是，她對心外的世界從此再也沒有了應和。

逃走的詩

那日，我與一首詩偶然相遇，她的目光幽邃而又虛無，面容明凈而又憂傷。我多想知道她內心的秘密!然而，我們還未及相認和傾談，就被生活的鐘表驅散了。

為了再次遇到她，我向詩神祈求。詩神說：她如果愛你，還會來找你。

于是，我日日站在最初看到她的那棵樹下等她。然而，我等來的不是她，是另一首詩。

這首詩急匆匆地從我身邊飛跑過去，又突然剎住腳步，轉過來，停在我面前——

請問，你是否看見一首詩從這里經過?

她詳細地向我描述了那首詩的穿著和長相，神情熱烈、誠懇而又焦灼。

是的，三天前，她從這里經過。我們……

——你不用說了，那一定是她!她是我在眾神的宴席上攫取，又從我的書房中逃跑的。可憐你竟然就這樣讓她走掉了，你將再也遇不到她，就連我，也無法再次將她找回。

往生的路

白天一位佛陀的信者告訴我，我身體病弱，是由于有一些因我而不能順利往生的親者與仇者。痛苦不堪，來尋求幫助。他們駐扎在我的體內，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病灶。

夜里我做了一個夢，一株經我親手培育的蘭花，一直在哭泣。因我不了解它的習性，沒有給予它及時和應有的照顧，竟然夭亡了。

如果它沒有死，現在一定已歷經四季的輪回。開花結籽了吧?

那么，我在幫助那些親者與仇者尋求往生之路的時候，是不是，也應該帶上這株蘭花?

虛擬的樹

既然能在虛擬世界里養花種菜，應該也可以在心中養育一棵樹吧?

一棵真正的樹。從種子開始它的行程。

歷經寒暑之后，我希望它有堅定的根、正直的干、蒼翠的枝葉，或繁密，或扶疏。

它可以不必有絢爛的花朵，但一定要有飽滿的果實。它可以不必有飽滿的果實，但一定要有堅硬的果核。

它可以不必蓄積足夠的土壤，但一定要汲取到足夠的水。它可以不必接受過多的陽光，但一定要找到能夠照亮自己的星光。

它可以不必躋身于樹林，但一定要在孤獨中獨自長大。在微風中唱出它獨特的歌，不被湮滅于眾樹的合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