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佳嫻的詩(3首)

楊佳嫻

假想敵

在此，這一夜的風箱

擠壓著他自己，他自己里面的

我，我里面的黑暗

那是礦坑般的肺

那是墓地的積水

他已拔去琴鍵

同時摘去我的手指

啊膽怯的大幽靈

當我以額觸地

如加百列臟污了顏面

當探照燈

忽然啪一聲關掉——

在我的里面

隱密的簧片

宇宙最后的樂隊

氣流正鼓動著

心臟如此緊張仿佛

真有那么一顆子彈

需要抵御

微微

畫暈開了

琴鍵陷落了

流星如箭而微冰

夜是一只船

夜是標靶

我們談論河流，泥土，和傘

談論法文書，談論

啊那只鷺鷥代替月亮

自樹影里浮出

有一點顛簸

莫非在如此簡短

如同此夜，我可以說我知道

那一首詩那一缽冷卻擱置的茶葉

那一盞追蹤的路燈

它們的奧義

莫非我使你笑，我使夜晚濃縮，

竟也可以說是完成了

音樂，解釋了苦澀，

轉動稀微的光圈

一排微焰微傾在胸口

幽暗之物，自燃之物

這花園空寂而擁擠

我們滿懷不同的心事

散步去黑橋

我從橋上離開

你從橋下流走

全部

我怎能確定是你

你還是雨?

是移動的黑暗

透明的豹紋

還是倏忽追蹤

無預警發作

你是宿醉還是麻疹

是模仿了孩童還是

欺騙時間，是持刀還是

戴花，你的刀誘引了血

你的花朵，預告了

暗中的腐朽

我怎能確定你不是

一種毒藥，苦煉

為蜜，為刺，為針，縫我啊

如縫制死者的皮衣

這世界的余震

即是我正在痛，痛，是折斷

是阻塞，是無知的一張臉

蝕穿我眼睛深處

把指甲壓回長出來的

那條巖縫

是翻身，讓煎熬更

全面，是忘記你像一次

就一次像一只子宮

剝落全部的里面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

我愿剜除我的女性

我愿使我自己是一封薄簡

冷凍在貨艙邊角

我愿拔除你如同鐵釘

使我首與體分開

掉落，而且自由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