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組詩)

曉音

夫君

——致一幅古代肖像圖

你要去上朝了

我也要去我必須去的地方

我們注定是二只生不逢時的候鳥

一生都會在告別中度過

你從不動容的面孔暗示著

你只想安靜，在遠離宮廷的地方

你需要所有的植物都如窗前的茉莉一樣

屏氣凝神。縱使有一點芬芳

也要讓她們保持素潔的沉寂

我從來沒有試過整夜整夜的與你說話

你的國家和你的情欲

都是我通向你的

難以逾越的障礙

而我的一生

統統被你安放在一張紙上了

訣別

夏天過后，我的文字變得蒼涼

記憶背叛了月亮，我的姐妹

身披豹紋，目光堅硬，

我很驚訝，多年以來的親人

忽然就變成紫色的桑果

能把白天浸染成夜晚

我多年的兄弟，手勢低沉

我必須要順著風遠行

這樣的結局，其實已經潛伏多年

就像幾只不合的套鞋

彼此相顧，卻要各自走向孤獨的旅程

我們曾經藏身于大樹的根部

舔舐祖訓，把一朵花開成四種顏色

而現在，我們仍然要反目成仇

這或許是一種規則

一種從心涼走向悲涼的

合著時宜的訣別

我開始羨慕，我目光下面的一群螻蟻

他們頭頂糧食，不分晝夜

為一顆得來不易的小麥慶典

可我，從此不再期待

姐妹

我有一個姐姐叫明

我有一個妹妹叫暗

幾十年來，我和她們保持著童年的那種關系

親密無間，但是我們無話可談

后來，姐姐修了一幢房子

它有三個房間一個廁所和陽臺

妹妹也修了一幢房子

也有三個房間一個廁所和陽臺

我曾在很遠的城市為她們欣慰

因為房子，我們有了共同的話題

房子、廁所、陽臺

這些更加實在的思念

我想：我的姐姐明

她的房子一定如陽光一樣明媚和溫暖

等她光榮退休后

就會在陽臺上種花養鳥

我的妹妹暗

她的房子一定如星空一樣罄香而溫情

等她也光榮退休后

她家門前的玉蘭

一定也開滿了枝頭

我想，我在千里之外的姐妹

明的如陽光暗的如星空

我的姐妹、三間房子一個廁所和一個陽臺

它們都是我對故土

那種無以言說的思念

堅持

我能活到現在

已經很不容易

我有滿滿一抽屜的證書——

一堆可以混成小康的技術職稱

我還獲過大大小小的許多獎勵

比如在幼兒園里

我看到阿姨偷吃我們的東西

因為不吱聲

我得了幼兒獎

我還看到過

我的上司，在某一個陽光不太燦爛的下午

明目張膽的摸了女同事圓圓的屁股

因為不吱聲

所以，每一年我都得了先進

還看到過

許多不應該發生的事情

就發生在我的眼皮下面

而我，一如既往

我想，我能平安無事的活到今天

除了我的父親母親

教給我的人生經驗

更多的要歸結成一種境界

——把一時的黑暗

堅持成一生的黑暗

不可復制的歡樂與憂傷

我不知道

你在什么時候就去了

光滑的窗臺上

你的氣息和著蘭花的香氣

纏綿地駐足

再往前看，我三十年前的面孔

與我的女兒多么相似

白色的花開過了，藹色的葉子

終有那么一個時刻

要與誰萍水相逢

我曾經與許多人結伴行走

從年輕時節的風中

谷雨的青草，洶涌而至的陽光

一切都將是過去

一切都將永遠的過去

不可復制的歡樂與憂傷

就像好多年前

我認識的朋友，已成故人

風吹過，雨下過

來時的腳印

不再有任何暗示

我的從前——

現在和將來

夫妻生活

身體曾經在某個時刻重疊

白色的諾言與暗流

銳利的刀刃，時間慢慢的切割

首先退去的是我們滿頭的黑發

雜亂的發梢，日漸稀疏的語言

而我們會以時間博取一些共鳴

像一只不會停止的鐘

在煙塵中堅韌不拔

直到四季鈍化——

敏捷的兔子，穿過庭院

桂花和柚子的芬芳……

這也許就是我夢寐已久的生活

日子串結日子，白菜和洋蔥

一張面孔就是另一張面孔的鏡子

彌漫、久遠、彼此爛熟的氣息

在拐角的地方，情欲跋山涉水

影子遮住黑暗

他們使一切都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過去和將來

都會得到恰如其分的容納

活著，就必須要學會默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