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潔濤
咸鴨蛋又叫咸青皮。小時候老是問:“鴨蛋為什么叫青皮?”大人總是說:“去去,小孩子,問那么多干啥!”后來才知道,“鴨蛋”在我們淮北方言里有諧音,不太好聽,又因為有的鴨子下的蛋是青色的,所以,“鴨蛋”又叫“青皮”。于是,農村人用鹽腌的咸鴨蛋自然被叫做“咸青皮”。
小時候,正是農村人過苦日子的時候。常吃的“就饃菜”當然是醬豆兒、紅辣椒、蒜糜兒之類的家常菜。有的甚至連這些也舍不得吃,把省下的黃豆、辣椒、大蒜拿到集市上換幾個零花錢。因此,家鄉人一年365天多半過的是“饃就饃飯就飯”的日子。于是乎,醬豆兒炒辣椒抑或辣椒炒醬豆兒,便成了我們農村孩子的“成長高樂高”。從雉河農村走出來的人誰不知道“窩窩頭蘸秦椒(家鄉人管辣椒叫‘秦椒),越吃越上膘”的諺語。至于說“咸鴨蛋”,那可是我們農村過去待客的大菜。那時候農村人很窮,所以非常會過,不必說喂的豬羊統統拉到集市上去賣,單說雞鴨鵝下的蛋吧,也多半是拿去換稱鹽打洋油(煤油)的錢,僅留一些用鹽腌上,留作招待客人或午季割麥子的時候吃。
提起割麥子,至今還頭皮發麻。毒辣辣的太陽下,大人們割的割,拉的拉,垛的垛,揮汗如雨。小孩子當然也不能閑著,會割的割,不會割的幫大人推車子,拉著筢子摟麥子,提著竹籃拾麥子……真是蝦兵蟹將,各盡其能。小時候最怕的就是割麥子的季節,無論哪一樣活都夠你受的。腰彎得生疼,背曬得起泡,胳膊拉得通紅,腿蹬得稀酸,一身臭汗,兩手麥銹,一天下來,人像散了架似的倒頭就睡。第二天早晨,無論大人如何喊,如何拽,就是不起床。這時候母親開始哄著說:“快起來,快起來!晌午給你煮咸鴨蛋。”于是我一個鯉魚打挺爬起來,扛起筢子就跑。唉!現在的孩子,打死也不會相信咸鴨蛋對我們會有如此大的誘惑力。中午吃飯的時候,把煮熟的咸鴨蛋弄個洞,用筷子挑著吃,咬一口紅薯干面饃,再就一口黃里淌油的咸鴨蛋,那叫一個爽呀!
一麥季下來,壇子里的咸鴨蛋吃得所剩無幾,留下為數不多的幾個,等著來客時才能吃。但是饞嘴的我還沒吃過癮,老是喊著嚷著要吃剩下的那幾個咸鴨蛋。被我鬧急了,我母親就說:“想吃很容易,到河邊撿去!”于是,我每天天不亮就爬起來,順著村頭的池塘溜呀溜,溜完了池塘,再溜渦標河,十拿九穩能撿到鴨蛋,因為每天總會有幾個趕不上圈的鴨子在河邊落下蛋。若是撿到一個“青皮”,別提有多高興了。據說這是鴨子吃了蝸牛和水里的雜草后下的蛋,這種青色兒的鴨蛋腌過后,蛋黃是透亮的,有時還流油,味道忒美。有時候饞急了,在河里洗澡摸的臭鴨蛋也拿回家炒了吃,俗話說:“糟魚臭鴨蛋,給肉都不換。”
我突然想起關于咸鴨蛋的童年趣事。小時候誰沒玩過過家家的游戲?我那時總喜歡跟鄰居小女孩和那個胖男孩一起玩。為了能在過家家時當“爸爸”,我事先拿家里煮的咸鴨蛋偷偷地給鄰居小女孩吃,因此,每次我們仨玩的時候,我總是扮演“爸爸”,鄰居的小女孩總是演“媽媽”,而那個胖男孩老是裝兒子。盡管他一百個不樂意,一千個不樂意,但他始終不知道那是咸鴨蛋在作怪。現在想起這事,還覺得可笑。
一個咸鴨蛋對童年的我們竟有如此的誘惑力。于是我又想,現實生活中像咸鴨蛋一樣具有誘惑力的東西太多了,還有一些人被“咸鴨蛋”搞得暈頭轉向甚至神魂顛倒。有人為了“咸鴨蛋”,在廠子里拼命加班;有人為了“咸鴨蛋”,拍馬逢迎;有人為了“咸鴨蛋”,出賣色相;有人為了“咸鴨蛋”,喪失人格……這就是人們的“咸鴨蛋心理”。殊不知,正是抓住人們這種“咸鴨蛋心理”,形形色色的騙子才屢屢得手。
錢鐘書先生在《圍城》里說,為了讓驢使勁地拉車,趕車人在驢頭上綁著一根棍,棍上吊著一只胡蘿卜,愚蠢的驢為了吃到前面的胡蘿卜,跑呀跑呀,這跟“咸鴨蛋心理”非常相似。人活著有很多事要做,如果只看到眼前的“胡蘿卜”或者“咸鴨蛋”,那么,你的大腦會變得像驢一樣。
啊,咸鴨蛋!我的童年,我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