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慶治
“生態社會主義”是一種首先在歐美西方國家興起的新型社會主義思潮或環境政治理論流派,是馬克思恩格斯之后,依據生態環境問題政治影響日漸突出的事實逐漸形成的、在社會主義視角下對生態環境問題的政治理論分析。
西方生態社會主義思潮的新進展
一是對“馬克思的生態學”或“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的理論探索。這方面主要以美國學者為代表。世紀之交,詹姆斯·奧康納提出并闡述了資本主義制度下存在著“雙重內在矛盾”的理論,認為其除了面臨著資本積累的經濟危機,還有作為生產與消費前提的生態危機。約翰·貝拉米·福斯特把“馬克思的生態學”思想重新闡釋描述為一種“生態唯物主義”,喬爾·科威爾則重新肯定了自然的解放是與勞動的解放或馬克思所稱的“生產者的自由聯合體”不可分離的。結果,盡管對于馬克思恩格斯是否擁有完整的生態學思想,即使在這些生態馬克思主義學者中間也依然存在著爭論,但無可置疑的是,經過上述學者的“馬克思主義的綠化”,馬克思本人著述中的生態學思想或馬克思主義中的生態維度(“綠色的”馬克思主義)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彰顯。
二是對當代資本主義經濟及其全球化的反生態性的社會主義批評。與生態馬克思主義領域研究中的情形不同,歐洲學者在這方面一直占據著領導性地位。塔基斯·福托鮑洛斯集中闡述了一種“生態資本主義”(漸進的綠色改良)道路的不現實性,薩拉·薩卡則明確提出了一個基于替代性進步觀念(世界經濟與人口規模萎縮、生態道德新人培育)的綠色未來設想,認為這種新型的生態社會主義社會必須與基于正義和公眾參與的優秀社會主義傳統有著某種歷史性關聯。概括地說,資本主義制度特別是它的經濟生產與消費方式應該為現實中的生態環境危機負責,這是幾乎所有生態社會主義理論家的共識,盡管他們在批評態度的嚴厲程度上有所不同。
三是對“紅綠”運動政治合流趨勢及其現實進展的理論分析。應該說,世界(資本主義)經濟政治的一體化潮流構成了“綠色”與“紅色”兩大運動趨向政治聯合甚至融合的內在動力。從理論層面上說,“紅”、“綠”之爭及其對話自20世紀70年代末以來就一直是西方左翼政治理論家和學者的重要主題之一。在這方面,魯道夫·巴羅這位前民主德國的“持不同政見”政治理論家,不僅親身參與了西部德國綠黨和東部德國民主社會主義黨的創建,而且從理論上致力于“紅”與“綠”運動的政治融合;戴維·佩珀則明確提出生態運動的政治未來在于與傳統左翼運動和新左翼運動的聯盟與整合。進入新世紀以來,這方面的兩個最重要文件是喬爾·科威爾與邁克爾·洛威2001年發表的《生態社會主義宣言》和薩拉·薩卡與布魯諾·科恩合著的《生態社會主義還是野蠻墮落?——一種對資本主義的新批判》,前一個宣言致力于成為新成立的國際性生態社會主義組織的政治綱領(一個名為“國際生態社會主義網絡”的團體于2007年在巴黎成立),而后者則側重于對資本主義不可持續性的理論批判與生態社會主義政治選擇必要性的學理闡述。
西方生態社會主義的理論教益與啟示
總之,對馬克思主義生態學(馬克思的生態學)的重新闡釋、對資本主義經濟及其全球化的反生態性的理論批評、對“紅綠”運動政治聯合趨勢與實踐的理論分析,構成了西方生態社會主義思潮過去十多年來的主要進展。
一方面,上述這些方面的理論進展在相當程度上影響到了我國學界同期關于生態社會主義理論的研究,除了對歐美學術同行研究成果的譯介與追蹤,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我國關于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學(人與自然辯證關系、生態文明)思想的集中探討。可以說,正是這方面的基礎性研究成果促成了我國學術界2007年前后關于(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即“生態的社會主義”)的熱烈討論。
但另一方面,我們必須意識到,生態社會主義或“社會主義的綠化”已經隨著經濟全球化的不斷拓展與深入而具有了全新的挑戰性意涵:改革開放30多年之后,我們已經在不經意間成為了一個全球性生態社會主義運動進程的一部分——在一場拯救地球所必需的“紅綠”變革的主動施動者和“拖后腿者”的意義上。這意味著,生態社會主義理論與實踐已不再僅僅是歐美西方國家的事情,而是說,我們已經同時成為人類社會面臨著的前所未遇的生態難題成因的一部分和解決出路的一部分,我們也必須認真應對全球氣候變化和削減溫室氣體排放。換言之,我們不僅需要一種更加積極的生態社會主義變革的“主人翁”意識與心態,而且必須以更大膽的理論反思精神和政治革新勇氣來審視我們自身。如果立足于上述高度,我們就會發現,西方生態社會主義思潮及其進入21世紀以來的進展提供了十分豐富的理論教益與啟示。
其中最為重要的是,當今中國必須正視、而且必須做出色的就是將生態社會主義理念與具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實踐相結合這一篇大文章,而為此我們需要更具理論想象力、但也應更具現實批判精神的生態社會主義研究。作為結語,筆者不妨引述詹姆斯·奧康納對生態社會主義所做的設定:“生態社會主義是一種生態合理而敏感的社會,這種社會以對生產手段和對象、信息等的民主控制為基礎,并以高度的社會經濟平等、和睦以及社會公正為特征,在這個社會中,土地和勞動力被非商品化了,而且交換價值是從屬于使用價值的”。
(作者為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導)
責編/馬靜美編/石玉